正文 四十四章來要答案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6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天邊的雲層越積越厚,烏壓壓的像是隨時要覆蓋下來,風刮得草木上殘留的水珠飛漸起來。一隊快馬踏過亂草叢,奔馳在滿是泥濘山坡下,踏碎了一路水窪。韓君曳白色衣擺上盡是泥汙,他專注於前方,揚鞭用力一揮,便將身後所有人拋下了一段距離。
驛站已在眼前,韓君曳直接衝開了欲攔下他盤問的士兵,卻在下一刻急急收住了韁繩!一聲嘶鳴過後,衝上來的士兵迅速將他這個入侵者包圍起來。隨即緊跟而來的親兵又仗著鐵甲良騎將那些士兵逼退了數丈。雙方箭拔弩張。
韓君廷始終立在原地,不曾進一步,也不曾退一步。一雙朗星一樣的目漸漸燃起了火光。他什麼話也沒說,隻定定看著麵前人。他在等,等韓君曳先開口。
然而韓君曳隻是問他:“他在哪?”
“你沒有別的話要和我說嗎?”韓君廷聲音裏沒什麼溫度,喊他:“四哥。”
韓君曳略帶焦躁地道:“我現在沒法和你解釋那麼多。”
韓君廷冷冷扯了扯嘴角,“你自然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
韓君曳四下望了望,前頭不遠就是驛館,可那些士兵圍堵在兩側嚴陣以待,大有敵進一步便揮戈而上的駕勢。他不能在此時,再和韓君廷動幹戈,隻能緩下言語,“君廷,我聽說他受了傷,你讓我去看看他,回來你要怎樣,我絕不說二話。”
韓君廷既不出聲也不動,韓君曳驅馬試著向前推進了幾步,那些士兵沒有命令,對方又是睿王,自然不敢妄動,可也沒有退開的意思。正僵持不下之際,忽有道聲音由遠及近,“殿下,醒了……他醒了……”是那給顧連治傷的大夫,他欣喜不已,跑得氣喘籲籲,很快到了韓君廷身邊,“殿下,太好了,人醒過來了!”
韓君廷聞言轉身就跑。韓君曳則趁著對麵士兵一瞬鬆懈,策馬直衝而過,徑直向驛館方向奔去。
顧連才從混沌裏醒來,雙目無神望著屋頂橫梁。門口似有人影急步走來,他提不上力氣,隻能遲緩地轉過頭。這一轉,韓君曳的臉就映入了他眼簾。他一時沒能理清現在什麼狀況,隻是愣愣看著那張焦急的臉,輕輕喊道:“曦冉?”
“我在這。”韓君曳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麵的手,預料中冰涼,“怎麼弄成這樣了?”
怎麼弄成這樣了?顧連終於把前夜的兵荒馬亂瞬間都記起來了。他一急就想起身,哪知才稍一使勁,劇烈的疼痛就迅速蔓延開來,扯得他一陣窒息,整個人都癱回去了。韓君曳忙喊他別動。顧連緩了幾息,有氣無力問道:“城內如何了?”
韓君曳安撫著說:“你別擔心,都控製住了。”
顧連心稍放,又說:“現下城內定是亂作一團,你怎麼跑到這兒來?”
韓君曳笑了笑說:“我記著你走時說的話,來問你要答案。”
顧連也微微一笑,帶了點鄙視的感覺,“睿王殿下是不是太著急了點?”
“我當然著急,”韓君曳揉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想把它揉出點溫度來,一邊說:“怕你回頭又賴了。”
“你攥得這麼緊,我怎麼賴得掉?”
韓君曳攥著他,傾身與他麵對麵,“那還不趕緊給我答案?”
顧連這會兒,覺得自己有些騎虎難下,隻能怎樣可憐怎樣來,懨懨地說:“你看我現在,還起都起不來呢。腦子也亂得很。”這是實情,裝都不用裝。韓君曳眼帶憐意順著他鬢邊的發,又毫不掩飾怨念地說:“你就繼續賴著吧,吊著我,吊死我算了。”
顧連聽了,又於心不忍,“曦冉,我……”
“殿下,怎麼不進去?”門口忽然響起一道聲音,顧連將要出口的話便這麼止住了。他轉頭望向門口……
韓君廷已經背過身走了。
那厚重雲團終於積攢不住,化成了雨水淅瀝而下。
顧連反握住韓君曳的手,阻止了他起身的動作,“別去了,給他點時間。”韓君曳坐回身,顧連接著道:“你不能在此久留,先回去處理城內的事。”
“可我不放心你。”
“我沒事。”
韓君曳看著他,“你哪裏像個沒事的樣子?”
“真沒事,”顧連故作輕鬆一笑,道:“過兩天保準……”
韓君曳用一個十分輕柔的吻堵了顧連的話。但他隻是稍作停留就離開了,“我走了。”
“嗯。”顧連輕輕應了聲,心裏對於剛剛那個淺嚐即止的吻莫名有點惋惜。
韓君曳走後沒一會兒,顧連便耐不住倦怠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睜眼時依舊是瀝瀝不盡的雨聲,屋內門窗緊閉,點起了小油燈,叫人分不清是什麼時候。感覺床邊似有人,顧連側眼看去,韓君廷不知幾時來的,坐在他床邊發呆。見他醒來,韓君廷說:“藥冷了,我去溫藥。”然後也不待他說什麼,端起藥就出去。
顧連歎口氣,腦中搜尋著合適的言辭。約莫一刻後韓君廷端著藥碗回來了。顧連想著不麻煩他,便試著自己撐起身,可惜未果。韓君廷見狀什麼也沒說,輕輕托起他的背,讓他半坐起來靠著欄板,再將藥遞給他。顧連自知不喝不行,忍忍便喝下去了。韓君廷拿回碗默默轉身預備離開。
“殿下……”顧連喊了聲,又不知該說什麼。從前韓君廷一不高興,他便拿糖來哄。可經過昨晚的事,他是再也做不出拿糖哄人這種事兒了。
韓君廷還是回轉身坐在了床邊。屋裏靜了半晌,韓君廷眼看著地麵還算和緩地說:“我從前都不知道你馬術這般好,竟駕馭得了銀雷這樣的烈馬。”
顧連有些意外韓君廷說起這個,自嘲道:“與其說我馬術好,不如說是銀雷寬待我。”
“銀雷是四哥親養的馬,除了四哥,還未有人上得過它的身。”昏暗中韓君廷的側臉很是平靜,好似這一場變故已經將他的意氣和喜怒都磨滅了。停頓了片刻他似是陷入回憶,慢慢地說:“四哥愛馴馬,我還小的時候,他的馴馬技藝已經遠超宮裏許多馴馬師。那時他不知哪兒得來一匹新的野馬,喜歡得不得了。我瞧著也很是威風,很想上去試一試。可是他怎樣也不肯,說我駕馭不了。所以我就趁著無人時,把那匹馬從馬廄裏悄悄牽出來……後來我被那馬甩出去,折了一條手臂。他知道後把我大罵一頓,第二天就讓人把那馬卸了。”
“卸了?”顧連乍聽之下沒明白。
韓君廷淡淡解釋道:“大卸八塊。”
顧連頓時覺得血腥之味撲麵而來。不過……
“確像他從前會做的事。”
“是,他從前就是這樣的,容不得別人傷害他親近的人。就算那隻是匹不曉人性的馬。”韓君廷看著小油燈微微躥動的火苗,眉目間蘊著顧連不曾見過的哀傷,他說:“四哥自小與父皇不親,卻與舅舅十分親近。可是十年前內閣案……當時我還小,什麼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那件事裏失去了什麼。從那以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顧連垂眸不言,十年前內閣案,他和韓君曳,都失去了太多。
“趙平山說睿王之心朝中早有言傳。我怎麼會沒有聽到過?”韓君廷說到此有些壓抑,深吸了口氣,“可我除了沒心沒肺裝傻充愣又能怎樣?到了這個地步,泯之……你說我能怎樣?”
顧連無言以對。
陳木年臨窗而坐,桌上架著紅泥小爐,壺內酒水已經快要燒幹,滋滋發著聲響。陳木年捏著扇子靜靜坐著,充耳不聞。
外頭除了風聲雨聲,一片安靜。
雕花木門被人“嘭”一聲大力踹開,十來名官兵分兩列魚貫而入,末了一個領頭模樣的人拐著一邊腿走進來,在陳木年麵前扶刀立定,“陳侍郎,陳公子。好興致啊,這種時候了,還有閑情在此煮酒自酌。”
陳木年姿勢沒變,抬了抬眼皮。這人他沒多少印象,但這人看他時恨不得把他踩到腳底下的眼神他有印象。
“陳公子,沒想到今日來拿你下獄的,會是我吳清映吧?”吳清映左右掃視了一下屋內,視線回到陳木年身上,道:“早前聽說陳公子府中仆役下人上百數,日日賓客不斷,怎麼今日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陳木年雖然有個權勢滔天的爹,但他遇人卻是一向能結交則結交,鮮少與人結下大怨。吳清映是這極少數中之一。這還是托了劉煥的福,劉煥那廝一個不痛快就讓手下把人胳膊卸了,他可是奔前走後地疏通關係忙活了好一陣。想到此處陳木年就沒忍住腹誹劉煥不是東西。
他確實沒有想到會是吳清映來拿他,但對他來說,誰來拿他都沒差別。他什麼也沒說,起身便往門口走。走了幾步見吳清映沒動作又停下來道:“不是要拿我下獄麼,詔獄我不熟,吳大人得帶路啊。”
吳清映滿心快意地來,卻沒見到陳木年一絲落魄慌亂的樣子,心有不甘,忍不住道:“陳公子當日勢高一等壓死人,可曾想過會有今日情景?”
陳木年玩弄著手中扇子,似笑又非笑,漫不經心道:“吳大人難道每天茶餘飯後,都要思考一下自己下獄的情景麼?”
吳清映也不惱,冷哼一聲道:“昔日你左有太傅,右有睿王,在京師可謂風頭無兩。如今太傅倒台成了竊國反賊,睿王與陳家已成了對抗之勢,我看你還能笑到幾時?”
陳木年狀似無聊地說:“廢話太多了。能走了麼?”
“別著急,馬上走。”吳清映也學著他那種散慢的口吻道:“不過,詔獄可不能這麼去。來人,給他上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