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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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比人還難猜,尤其在北方,上一秒萬裏無雲,下一秒就得被刮進來的雨砸醒。
教室窗戶是那種推拉式,掛著簾子,不管晴天還是陰天,總是被拉上,室內顯得陰沉沉的,前幾天學校借著新年新氣象的借口撤了窗簾,光線肆無忌憚照射進來,明亮不少。
而此時,也擋不住迸濺進來的雨水。顧時嶼揉著惺忪睡眼,站起身關上了窗。
老師抬頭,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便繼續講著的數學題,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令顧時嶼不悅地抽了抽嘴角,看這情況今晚不得惡補到十二點。
“顧時嶼!去把抹布洗了。”
王星海憂心看了一眼,想是顧時嶼這堂課表現的太鬆散了,半節課都趴在桌子上睡覺,老師也是忍無可忍,才叫去跑跑腿,醒醒神。
不止是他,王星海也深感疲累。因為除了學習,還要兼顧賺錢,所以壓力驟升,最近瞞著沈院長和顧時嶼,重新吃起了藥,來緩解病情。
他的病,顧時嶼一直以來並不知情,其實他有很多次機會坦誠,但話到嘴邊,仔細想想,又覺得矯情,便將此事當作了一個秘密。
況且在停藥的那段時間,有了顧時嶼的陪伴,他以為自己痊愈了,不曾料想,如今又複發了。
顧時嶼靠在水房門口數著過道裏的地磚,哪有擦個黑板就放過自己的好事,要是真回去估計得被老師吊在黑板上當數學儀器。
“發什麼愣呢?”
王星海的聲音從顧時嶼身後傳來。
“你怎麼也出來了?”
“出來上個廁所。昨晚幾點睡的?看你一整天沒啥精神。”
“哎,也不是很晚,倒是你,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吃得消嗎?”
光是聽到累這個詞,王星海就已經渾身泛起隱隱的酸痛。有時候,會想這一切什麼時候是個頭兒,隻期盼著盡快高中畢業,自己也能輕鬆不少。
他的嘴角強擠出一點笑意,搖了搖頭說道。
“還好,習慣了。最近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太累的話,可以偷偷躲廁所裏睡覺。”
顧時嶼低頭,靠在了牆邊,神情落寞,似乎思慮著什麼,權衡著怎麼說比較好,躊躇了片刻,還是決定插手。
“現階段如果很困難,可以找我。”
明明是已經確立關係的兩個人,卻總感受到來自王星海的隔閡,盡管近在遲尺,顧時嶼依舊摸不透他的心思。
就比如金錢上的事,就好像是個禁忌的話題。顧時嶼覺得理所應當的幫助,在王星海的眼裏,可能就成了施舍,否則他不會這麼避諱。
“嗯,知道了。”
兩人直到課間快結束才並排回到班裏,數學老師已經走了,黑板上寫著沒講完的數學和那用紅粉筆寫的八個大字“顧時嶼來我辦公室”。
顧時嶼隻得再返身,去辦公室聽取教導。而王星海則默默坐回到了位置上,和高二學期一樣,班裏除了顧時嶼,很少有人找他搭訕聊天的。
一般這種不合群,還柔柔弱弱的男生,都是被校園暴力的最佳人選,但還好有顧時嶼的保護,他也不曾受到過欺淩。
王星海的肩頭被人輕拍了兩下,他回過頭,這是坐在後座的同學。記得剛來這個班級的第一天,就被這人言語上冒犯過,對於這人的主動,不經有些疑惑起來。
“聽說你和顧時嶼在談對象?”
他的心狠狠一抽,手不由抓到了一旁的三角尺,緊緊握在了手中,卻緩解不了緊張,這樣隻會顯得慌張無措罷了。
見王星海沒有正麵答複,好奇心上湧,同學繼續八卦道。
“原來顧時嶼和劉詩怡分手,是因為你啊?那你豈不是,男小三?”
隻聽到手中傳來哢嚓一聲脆響,王星海陰著一張臉,可憐的三角板被掰成兩段。
巧言善辯顯然不是王星海的強項,此刻的否認,也隻會顯得自己底氣不足。因為兩人確是在一起了,他不是名演員,所以理直氣壯的否認,學不來。
“我……不是……”王星海將頭埋得更低,試圖來抵擋來自同學們不甚友好的目光。
男同學張口還想再說什麼,就被回來的顧時嶼撞見了,看到王星海舉足無措的樣子,盡管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還是毅然衝上前,一手拎起了那人的衣服。
“你幹嘛!”
這架勢,更多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圍觀即將發生的衝突事件。
男同學早就對顧時嶼心存不滿,抓到了機會,自然不想放過。
“別緊張嘛,就是和你的小媳婦聊聊天。”
“什麼?”
顧時嶼又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王星海,大致猜到了剛才發生的事。這是王星海極力想隱瞞的事情,他也很尊重配合,卻還是被發現了。
“嘖,想不到你顧時嶼還好這口呢?”
圍觀的同學,已經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臉上的神情各異,傳入王星海的耳朵裏,每一句話就像針紮。
“找死!”
話音剛落,隻見顧時嶼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臉上,瞬間,兩人就扭打了起來。王星海見狀,趕忙起身,死命拉著顧時嶼,而那人則被其他人拉著,被分開了段距離。
不出所料,班裏打架的事,很快驚動了班主任。顧時嶼又一次被叫去了辦公室,那人也是。
在顧時嶼去辦公室的這段時間裏,王星海的心情忐忑難安。若是被班主任知道這件事,肯定會告知顧時嶼的父母還有沈院長。
雖然兩人的事情遲早要向他們坦白,但在這節骨眼上被發現,下場注定是分手,他隻能默默祈禱著事情還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槽糕。
在去辦公室的路上,顧時嶼事先已經警告那人不要亂說話。雖說平時不是個愛惹事的主兒,但隻要觸及到他的底線,就別想好好在學校裏安穩度日。
那人也算識趣,沒有想把這件事鬧大的心態,所以兩人很順利的達成了一致。
因為事先兩人協商一致,所以在辦公室裏,兩人的口風很緊,絲毫沒有透露這次打架的真正原因,而是用“看對方不順眼”應付過去了。
在這關鍵的階段,過分苛責倒也不必,老師隻好叮囑了幾句,心思多放在學習上麵,也就放兩人回去了,隻是離開前,卻把顧時嶼一個人叫住了。
“最近,老師聽到點傳言。”
顧時嶼垂下眼眸,避開了老師若有所思的注視,態度懶散地看向地板,表情並未有過多的變化。
“聽說你和王星海同學關係挺密切?”
明明他和王星海已經很注意了,還能被發現端倪,真是費解。若要追究起來,可能是自己的責任大一點,愛一個人的眼神和舉動,是掩飾不住的。
他可做不到像王星海那樣,能一天不理對方。或許在這一段感情裏,自己是被動的那一方,盡量的寬容與理解,王星海隻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才小心過了頭。
“是啊,他剛轉來這個班的時候,我就很照顧他。倒是老師們,在談論別人身世的時候,能不能注意點?”
“什麼?”
“你們可能不覺得是什麼大事,但對於王星海同學來說,並不想被人提起,連一個字都不行。我也是在替老師們彌補下過失。你們的談話被別人聽去了,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之前,我製止了而已。”
顧時嶼看似解釋實則指責,指責老師不該隨便透露學生的真實情況,替王星海抱不平。
“所以,我們兩個關係自然會比其他人好點。”
“哦,沒有就好。”
孫老師在課堂上雖然總是“為難”顧時嶼,但也隻是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理,畢竟顧時嶼偏科有點嚴重。私下裏,對他還是很親切照顧的。
聽到顧時嶼的一番解釋,順便還提了一嘴自己的過失,孫老師露了尷尬的笑容。轉念一想,自己的班主任威嚴,此時被“攻擊”的所剩無幾。
“你這小子,沒有就沒有唄,咋和老師說話呢?行了,快去上課吧。”
“老師再見。”
剛走到門口,孫老師在身後又開始嘀咕“語文多用點心啊!”。所謂家裏父母嘮叨,學校老師嘮叨,這些好好學習的話,他耳朵裏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趕忙閃身出門,裝作沒聽到。
等顧時嶼回到教室時,發現王星海的位置空著。上課鈴聲已經響起,卻不見人影。他心生疑惑,轉頭拉住了旁邊的女生,指了指王星海的座位詢問道。
“他人呢?”
“他突然不舒服,班長替他請了半天假。”
顧時嶼心裏喃喃了幾遍“不舒服”這三個字,腦海裏仔細推敲分析著這段信息。
以他對王星海的了解,在這重要的階段,如果不是特別的事情,王星海不會請假半天,如果是生病,可上午精神看起來不錯,隻能是因為剛才那件事,受到了不小打擊。
他想到這裏,狠狠瞪著剛才出言挑釁的男同學,真恨不得把那人再暴打一頓,憤怒過後,便是隱隱的擔憂,不止是為現在,更是為了未來。
王星海對於這種事,表現的太敏感了,就剛才麵對別人的言語不敬,臉上露出的痛苦神情,他無法忘記。
這還隻是一個人,如果是一群人,顧時嶼已經不敢想象,王星海會有何激烈反應。從這一刻,他已經不指望可以有一天大方牽著王星海的手,站在別人麵前,坦然去迎接所有的質疑和不解,甚至是攻擊。
即便他有大聲告訴全世界“我和王星海在一起了!”的決心,也要顧及另一半的感受。他能理解星海的脆弱,理解星海的敏感。
怕隻怕,這所有的脆弱和敏感,其實都隻是情未到深處的表現罷了。
下午的課程,他無法靜心聽進,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鈴聲響起,他第一個衝出了教室,騎上了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王星海住處的樓下,停放好車子,而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濕,額上的泛起豆大汗珠,他簡單用袖口擦了擦,沒有片刻的停歇,便爬上了樓。
顧時嶼按了兩下門鈴,等了一會兒,發現裏麵並未有任何動靜。
“王星海,你在裏麵嗎?”
門裏麵,依舊沒有回應。他站在門口思索著,可能是去打夜工了,盡管心裏焦急萬分,但既然王星海能收拾心情去上班,應該是沒事了。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腳步卻未離開。其實還是不放心,至少在沒見到王星海之前,就沒法真正安心下來,他的手下意識握住了門把手,轉了下,發現門並沒有鎖上。
不免疑惑起來,王星海竟然粗心到這個地步,上班連門都沒鎖。
房內光線很暗,視線受到很大局限,看不大清屋內的情況,顧時嶼慢慢摸索著,找燈座的位置。不多久,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他這才發現地上赫然坐著一個人。
“星海?”在確認眼前坐在地上的人是王星海,他快步走近,王星海依舊一動不動,對於顧時嶼的呼喚並沒有回應,慌了神。
“星海!你怎麼了?星海,你不要嚇我好不好?哪裏不舒服嗎?快告訴我!”
王星海低垂著的頭,緩緩抬起,看向了顧時嶼。
“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星海?”
“我好怕……怕連你也會離開我……我隻有你了啊……”王星海低語著,這些話似乎並不是對顧時嶼說的,而是和自己說的,顯得神神叨叨。
“我不會離開你。”
“真的嗎?”
“真的,你放心,學校的人不會亂說什麼,老師那裏,我也搞定了,不用害怕。”他心疼地將王星海攬在懷裏,輕聲安撫著。
“等我們畢業了,我帶你去一個新的城市。那裏不會有人認識我們,我們隻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王星海聽著顧時嶼已經規劃好畢業後的生活,淡淡地笑著,眼角的淚水隨著臉頰劃過,打濕了他的衣服。
王星海一直都明白,在這段感情中,他始終是被保護的那一方,顧時嶼包容著他的一切,但他也不是被寵壞的小孩,一切的糾結與矛盾,隻是在為他們的未來感到彷徨的無措。
他愛顧時嶼嗎?可以說愛到近乎瘋狂的程度,即使他在他麵前,很少提及愛這個字眼。
因為好像除了愛,他再也給不了任何寶貴的東西,一遍遍的提及,隻會讓這個字顯得越來越蒼白無力。
寶貴的……東西?也許……隻有這個了。
他抬頭,緩緩貼上顧時嶼的唇,生疏地索求著,他能感受到顧時嶼身子一僵,這種事,他確實不是主動的那一方,也不怪顧時嶼沒反應過來。
顧時嶼擁住他,呼吸漸粗,卻也規矩著並沒想著進一步,倒是他欺身而上,壓在了顧時嶼身上,從耳垂吻到了脖頸,一時都忘了情。
兩人此時就像一堆幹柴,一點就著。他氣息愈加灼熱,吐在顧時嶼的肌膚上,有些發癢,體溫隨著激情吻觸,逐漸上升,意亂情迷起來。
他雙手下移,伸手解起繩子,意識到王星海的用意,顧時嶼一下子從情欲中脫離,清醒了許多,抓住了他的手。
“星海,別這樣。”
雖說顧時嶼心中有期待過這麼一天,期待王星海會心甘情願的將全身心都交給自己,但絕對不是在他傷心失意的情況下。
他沒有聽進去,依舊固執地解著繩。顧時嶼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緊緊抱住了他,製止了他的動作。
“不需要用這個來證明什麼。”
顧時嶼的寬容已經接近於寬恕,寬恕他的不完美,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王星海隻能仰望。他怕已經追不上他的腳步,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漸行漸遠。
“你走吧。”
“嗯?”
“我想休息了。”
他說著,掙脫了顧時嶼的懷抱,躺在床上隻留給顧時嶼一個背影。顧時嶼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惹他不高興了。
顧時嶼默默從地上爬起,給他蓋好了被子,聲音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沒有期待中的回應,有的隻是無盡的沉默,這突然的冷漠,讓他摸不著頭腦。
顧時嶼抓著把手,往裏又看向床上的身影,心情複雜萬分,他以為自己是懂眼前的這個人,現在卻不確定了,某一刻會懷疑是否真的了解這個人。
近來,這種感受越來越強烈,顧時嶼也受到了影響,變得患得患失起來。這個人就站在自己麵前,卻好似相隔千裏,緊緊握住的,隻是一片虛無幻影。
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回去啦?”
剛關上門,就被白發老人出聲打斷了思緒。這位老人,是王星海的房東,老人很和善,有時王星海手頭緊了,拖欠了幾天房租,她也從不會苛責一句。
因此兩人都對這位老人很尊敬,照麵總會打個招呼。每到這個時候,老人會借機拉著王星海的手問什麼時候帶回個女娃娃,讓人不知如何回應。
“啊,奶奶好。”
說著趕緊用書包擋住了下麵,麵露窘色,才從情欲中抽身的他,身體的某一處可還沒緩過來。早知道在屋裏待一會兒再走了,顧時嶼懊悔地想著。
“星海呢?”
“他今天有點不舒服,睡下了。”
“哦,這樣啊。這孩子真不容易呢……”房東微微低頭,收起了笑顏,露出了傷感的表情。
“你也是個好孩子,早點回去吧。”
“嗯,奶奶再見。”
辭別了老人,顧時嶼總算鬆了口氣,還好有書包能擋著點,否則就太尷尬了,逃似的,跑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