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筠沒理他，他的意識完全在這隻水母上，閉著眼睛，腦海裏已然狂風暴雨，著魔一樣，汗水從他的發梢滴下來，像是一顆破碎的水晶。
    “他有一定社會地位。不是教師，他身上沒有長期在文化涵養裏熏陶的痕跡。……不是醫生……不是司機。不是體製內……他沒有體製內的自控，但……奇怪的是，他反倒有幾分體製內的成熟內斂和商人的精明。這兩者反差很大，卻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這種感覺，好熟悉……”
    眾人像看一部精彩絕倫的電影一樣，眼睛裏大放異彩，期待著孟文筠的結論。而朗懷霆卻滿臉擔憂地盯著孟文筠。纖瘦的他明眸緊簇，俊美爾雅的麵孔卻駕馭著瘋狂的戾氣。哪怕是孟文筠緊閉雙眼，也能感受到他近乎窒息的凜冽。
    朗懷霆不知道這樣下去，孟文筠的精神是否會崩潰。
    突然他睜開雙眸，瞳孔異常放大，道“如果我是他，我會策劃一個讓人震驚的反差。人鬼殊途，但我偏要同歸！重重跡象表明他有反偵察意識，他至少要對執法相關的工作比較了解，或者他的生活環境中有從事這方麵工作的人。那麼……商人身份，和體製內家屬。隱藏在兩者之間豈不是近可攻退可守？這樣更刺激？這才是他在芮城這起案件中挑釁的原因！”
    大腦飛速運轉，讓孟文筠筋疲力竭，臉色慘白，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汗珠順著發絲流到鎖骨，染濕他的衣領。
    辦公室異常安靜，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他繼續分析。
    彪子悄聲道“我還沒聽夠呢，孟大神怎麼不說話了？”
    其實孟文筠之所以能對犯罪心理方麵異於常人。說起來其實很簡單，但做起來卻萬分困難。那就是徹底撕裂自己、否定自己，在自己身上注入凶手的靈魂。任由自己的血液和五髒被侵染，直到他和他們一樣瘋狂為止。
    孟文筠此刻眼中無神，他痛苦又醇熟地控製著意識，把冷靜發揮到極致。
    修長的脖頸仰天舒展著，一身白衣的孟文筠像一朵白色的馬蹄蓮，本可娉婷溫潤卻強製自己沾染魔鬼的血液。
    他用慘白的手指在空中指點著。
    趙仕鵬
    潘麗麗
    羅尚汀
    如同選兵點將的魔勳召喚出作祟的惡魂。
    在他的腦海裏，這三個人與黑暗的迷霧同時出現，和他相對而視。
    他在意識裏開起隻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案件串聯。
    “無論是謝冉、鄧瑤還是羅尚汀你本人的死，你們都隻是死亡執行者，在你們的幕後都有一個蠱惑者，而彼岸花就是他用來連接你們的一條線。”
    趙仕鵬如同僵屍一般點了點頭，眼底卻帶著嘲諷道“你梳理的再正確又能怎麼樣？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孟文筠思忖片刻道“他一定就在我身邊，他以為自己隱藏地很好。但我相信我離真相不遠了。因為那是我親手設計的彼岸花標誌，知道它的人沒有幾個。一個年齡在30歲以下，商人，懂音樂，有反偵察能力，或者能間接接觸案件偵察的人，很快就會被篩查出來。”
    “未必吧，當局者迷，你連那個光頭男人都還沒搞清楚。”潘麗麗捂著嘴笑咯咯咯地笑，聲音裏帶著邪戾。
    “我不必急於搞清楚，他不過是一隻槍，他背後的人，才是主謀！”
    一旁的羅尚汀白的瘮人，他聲音低沉，眼角盡顯狡猾“那我呢，我是自殺，你不用查了。”
    “你是自殺沒錯，可你被看熱鬧的水母蠱惑的更徹底，你以為是他幫助你逃離了精神病院，獲得二次生命。其實你是以一個傀儡的身份來替他完成他精心布置的一場挑釁。”
    “你錯了，他在成全我。”
    “不可理喻的執念，也算成全？”
    孟文筠的眼睛裏射出一束寒光，冷峻陰森。
    羅尚汀的嘴唇，在狼狽的胡茬下張開，又顫抖地閉合上了。
    “你不甘心，沒有了那些熱鬧的掌聲與鮮花。你認為生命喪失了意義。所以你患上了人格分裂。懦弱的人格告誡你要安分守己，而極端的人格慫恿你，要回到萬眾矚目中。於是你理所當然地選擇聽從後者的命令。開始任由他擺布，配合他的詭計。你迫不及待地隔開手腕，當你手指觸摸到琴鍵上的膠，你甚至感到興奮。就像拆盲盒一樣，你期待於看熱鬧的水母最終給你設計的死亡姿勢，對你來說越驚悚越矚目就越完美。”
    羅尚汀冷笑一聲，詭異地盯著孟文筠，聲音逐漸上揚。
    “不錯，你確實理清了整個案件過程，但那又怎麼樣？你照樣還活在壓抑的謎團中，孟舒洋是怎麼死的，你不知道；是誰在折磨你，你也不知道。你被人詬病，誤解，受盡冷言冷語，沒有人願意了解你的內心。你說我是人格分裂。那你又把自己活成了什麼？和凶手共情，和死人說話，你敢說你精神沒有問題？”
    “我和你不同……我沒有精神問題。”孟文筠吞咽著喉嚨，仿佛那裏梗阻著一根刺。
    再看周圍，三個人已經不見了，隻有他自己在黑霧中彌散。
    他想走出去，卻來來回回在黑暗中徘徊，找不到出口。
    辦公室裏眾人都在看著孟文筠，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朗懷霆察覺他神情異常，上前緊張地拉著他的手“文筠，文筠？”
    這一聲呼喚，讓孟文筠微微側耳，他在找尋聲音的方向。
    他在自己的意識裏看到朗懷霆就在遠處，焦急地呼喚自己。
    他正準備上前應答，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身後走了出來，帶著一副金絲眼睛，神情冷漠，整個人看起來孤寂桀驁。倒有幾分孟文筠的影子。
    他對孟文筠說道“我們不能有感情，不要過去。”
    “我們？你是誰？”他不解地問道。
    “我是你的潛意識之一。”
    “……”
    還沒等孟文筠反應過來。他的身後又走出來一個小男孩，活潑可愛，他拉住孟文筠的褲腿，抬頭道“小霆哥哥在叫我們，我們得過去。”
    朗懷霆見他遲遲不應聲，急迫地搖著他的身子，擔心道“文筠，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不要過去，我們是孤勇的死士，不可以有軟肋。”男人憤怒地喊道。
    “不行，我們要過去。小霆哥哥會著急的。”
    一番爭吵，攪得孟文筠幾近崩潰，他第一次真實地感受靈魂被割裂的痛苦。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都閉嘴！！”
    他終於聽不下去了。
    “我的事，輪不到你們插嘴！”
    孟文筠捂著雙耳拚命咆哮，他掙紮著想要逃離。
    可眼眸像有千金重，怎麼也睜不開。他急得滿頭大汗，呼吸急促。用盡全身力氣猛得睜開眼睛，那一瞬間，他感覺眼睛裏有一股熱滾滾的血腥蔓延在眸子中。
    盡管痛苦，但他回到了真實的環境。
    眼前是朗懷霆急切的神色，他脖子處的青筋幾乎要爆開。
    鮮紅的血液填滿了孟文筠的眼睛，白皙的皮膚越發慘白，他看起來像是一隻俊美的邪靈，受了傷，虛弱地倒在朗懷霆的懷裏。
    “朗懷霆……”
    “我在這，別怕，別怕！”朗懷霆心疼地將他緊緊擁入懷裏，一下一下的撫摸著他。安撫他的情緒。
    不知情的同事們圍堵成一圈，小聲議論著。
    “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噓，你看不出來嗎，分析案情入魔了。你以為警界傳奇那麼好當啊？跟大神比起來，我真慶幸我沒有腦子。”
    “牛逼是真牛逼，但這也太瘋狂了吧。都快把自己逼成變態殺人狂了。”
    朗懷霆全身精力都在孟文筠身上，過了好一會他才注意到這些人。
    “說什麼呢？手裏沒活兒還是案子破了？都散開！”他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