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一個雨夜，哪怕雨再大，也還是悶熱的厲害。
    父親後半夜才回家，他身上帶著雨水，淤泥和陰森的喘息聲，到頭就睡。屋裏靜悄悄的，和窗外的大雨格格不入。
    母親不敢多問，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床邊挪了挪。她不想碰到他。妹妹醒了，可她不敢說話，怕父親又生氣，起來揍她。
    不一會兒，父親鼾聲四起，突然門外有人破門而入，一連串身影迅速圍攻臥室，把父親按在床上，用槍抵著他的頭喊道“別動，警察！”
    窗外雨下的正大，電聲雷鳴。一道閃電在黑暗中哢嚓一聲驚起，照亮家裏黑壓壓的人影。
    槍支彈藥，防彈衣，憤怒的臉，被銬上手銬的父親。
    父親廖國漢就這樣被警察帶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之後報紙新聞都在報道，廖國漢是今日多起連環殺人案件的幕後真凶。而經手這個案件的正是孟長盛，那一夜就是他帶領一群人，抓走自己的父親。
    當時他上小學三年級，他還不懂連環殺人意味著什麼，他隻知道從此以後，他和妹妹成了學校裏的眾矢之的，老師不再願意理會他們，偶爾有新來的老師叫他們回答問題，也會投來鄙夷的眼神。同學們紛紛疏離，甚至隨意欺負他們。一夜之間，他們從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差生，變成了“他爸是殺人犯”的校園名人。
    不管走到哪兒都會有人惡語相向，書本被畫的亂七八糟，水杯裏常常有口水和碎指甲，有的時候，甚至莫名其妙丟了椅子，連去廁所都會被圍觀攔堵，那種感覺近乎奔潰。
    今天和往常一樣，課間，他低著頭，把臉埋在亂糟糟地頭發裏，生怕有人喊他的名字。
    這是不可能的。他早成了“焦點人物”。
    “呦，這不是廖舒海嗎？”
    “嗬嗬，他爸是殺人犯！！”
    “不是……我爸不是殺人犯！”他扯著嗓子拚命反擊，瘦弱的樣子，憤怒的眼神。
    “你抵賴也沒用，我媽說你爸都上報紙了！！我們都看見了！”
    “就是，大家快來看呀，廖舒海他爸是殺人犯！！”幾個男生叼著煙，起哄叫嚷著，越來越多的學生來圍觀，口哨聲，叫罵聲，嘲諷聲，沒有盡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是……我爸不是！”他想找個角落藏起來，他慌了，攥著拳頭，臉上熱辣辣地，逃跑。
    一個高個子男生，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拉回來“站住站住！想跑？少裝蒜了你，別一副無辜的樣子，你爸是殺人犯，說不定你爸也教你殺人技能了！”
    “對，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兄弟們，咱們把他收拾了，算不算是除暴安良呀！”
    幾個學生說著把他拉到廁所裏，脫下他褲子，拳打腳踢羞辱一番。
    他蜷縮在地上，抱著頭，咬緊牙，沒有發出一聲叫喊，心裏默默記住這些人的臉。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十倍奉還。
    這段時間他身上經常帶著傷，青一塊紫一，他總是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關在臥室，從書包裏掏出藥，自己處理好傷口，並且越來嫻熟，換好衣服，若無其事出來吃飯。妹妹比她要幸運一些，她畢竟是女生，招惹她的人相對少一點，不過也沒好到哪裏去。
    母親舒蘭是個家庭婦女，自從父親被抓走後，她一直以淚洗麵。經常受到鄰居的指點和揶揄，很常一段時間她都蓬頭垢麵，像一具僵屍一般。尋死覓活，無心管兩個孩子。
    但是最近她臉上似乎沒有之前的陰霾，偶爾還會哼哼歌。
    近幾日她好像越來越忙碌，總是不在家。
    她喜歡做飯，有時間了，她會在廚房忙乎很久，然後準備一桌飯菜，坐在飯桌旁，給他和妹妹分發碗筷，但今天桌子上多了一副餐具。
    這段時間母親的心情好像很好，她今天還特意畫了口紅。
    “舒海，舒洋，你們……想不想……有個新爸爸？”
    “新爸爸是什麼意思？那以前的爸爸呢？”舒洋揚著臉問道。
    “……我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以後什麼都是新的！”舒蘭紅著眼眶，露出少有的堅強。
    “那新爸爸會和以前的爸爸那樣打我們嗎？……不過也無所謂了，現在因為沒有爸爸，誰都可以欺負我們……”舒洋嘟囔著。
    “誰欺負你們了，你們跟媽媽說？”舒蘭焦急的問道。
    “沒人欺負，舒洋瞎說的！”他矢口否認。
    “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們，你們一定要告訴媽媽，知不知道。以後你們有新爸爸，他不會打你們，他會對你們很好！有他在，就不會有人敢欺負你們！”母親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但卻能看出她眼淚裏帶著期待和憧憬。
    “有他在，就不會有人欺負我們？？”他其實什麼也沒聽見，隻聽到這句話。
    “對呀，他會帶你們出去玩兒，會給你們買玩具，會是個好爸爸！”
    “那他現在在哪？”他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站起身問道。
    “一會兒你就見到他了。”
    果然，沒過多久門鈴響了。人還沒進來，大包大包的禮品先擠進門。之後一個高大的男人走近，和顏悅色，身材魁梧，身上穿著一身警服，凜然正氣。
    “怎麼是他？他是抓爸爸的人，就是他害得我們……”他指著他，喊到一半，卻又把憤怒吞回去。
    這人是孟長盛，親手抓廖國漢的人。
    “廖舒海！沒有禮貌，這是孟叔叔！”舒蘭趕忙上前，在他肩膀上用力推搡一把。
    “小蘭，沒事，沒事，孩子還小！”孟長盛笑道。
    舒蘭惱火的臉上逐漸掛上笑意“你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家裏都有！”
    “今天下班早，順路給兩孩子買點吃的，玩兒的！”
    舒蘭笑著接過他手裏滿滿的禮物，拉他坐下“舒洋快叫孟叔叔！”
    “……孟叔叔好！”
    “哎，真乖！”孟長盛眉開眼笑。
    舒蘭眼睛全程在孟長盛身上。
    廖舒洋懵懵懂懂地望著孟長盛，細細打量他的一舉一動。
    廖舒海憤怒的神情，讓舒蘭覺得難堪。
    “廖舒海你什麼態度！”
    “我不同意！是誰都可以，就不能是他！”
    “我的婚姻需要你同意嗎？你想像廖國漢一樣耽誤我一輩子嗎？”
    舒蘭哭得泣不成聲。
    廖舒海激動地起身跑出去，轉身的瞬間，他的眼角帶著淚。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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