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第1章 年華似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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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昏暗的街道裏,有著幾個佝僂的背影。
一股餿味自街道的一角飄來,夾雜著還有一股刺鼻的臭味。
“阿旺嫂,夜香還沒有倒完呢?”
“是啊!昨個有些發燒,這不今早起不來。對了,程叔你怎麼也還沒有收拾完啊?”
“哎,說來話長。”程叔放下手推車,抹了抹手上的餿水,拿起車上係著的煙袋,點了火,抽了起來。
“哎?怎麼的?又碰上那群挨千刀的啊?”阿旺嫂一邊問著,一邊向四周張望著。
“那到不是。”
“嗨!你看你,弄得我緊張了半天。”阿旺嫂鬆了一口氣,端起一家人家門前的馬桶,往自己車上的大桶倒了進去。“那到底是什麼事兒?”
“昨個,我經過黑龍堂後院的時候,聽說那個費又要漲了。”
“什麼?”阿旺嫂一聽又要漲保護費,一陣驚叫,卻又趕忙捂住自己的口,壓低了聲音,“又漲呢?這個月都第三次了。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誰說不是呢?”程叔歎了口,深深吸了一口煙。
……
昏暗的街頭,微弱的火星一閃一暗,漸漸地,便什麼也沒有了。
很快,天亮了,一道火熱的陽光落滿了大大小小的的街道裏弄。
接連著的大馬路上,一盞盞霓虹燈漸漸退去,交錯的路口出現著藍領花的旗袍,白黑的西裝,灰色的長衫馬褂,粗布麻衣的短卦等等,各式各樣的人群彙集在這條馬路的各個角落。
“鐺鐺鐺——”遠處的鍾樓傳來一陣渾厚的鍾響。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倒完夜香回到住處的阿旺嫂,早已在煤爐前忙開了。在這間十多個平方的屋子裏,她和她的三個孩子住了七八年了。每天天還沒亮,她就去大街小巷倒夜香了,天一亮,她就急匆匆地趕回來,都沒有喘氣的時間,就急著為三個孩子煮粥。
“阿旺嫂!”秦木蘭戴著格子報童帽,一身男兒裝從破布後麵出來。
“木蘭,怎麼不多睡會兒?”阿旺嫂繼續忙著生爐子,煽火,卻也不忘從一旁的破廚裏取出一隻有些生鏽的杯子遞給秦木蘭,“給!加點鹽,漱漱口吧!”
“阿旺嫂,不忙!我來煮粥吧,你去休息一會。”
秦木蘭搶過阿旺嫂手中的蒲扇,蹲到爐子邊,看火。
“你這丫頭!”看著秦木蘭的樣子,阿旺嫂感覺一陣溫暖,似乎身子也舒服多了。
這麼多年了,阿旺嫂一個人靠倒夜香勉強維持生計。特別是為了照顧破布後麵的三個小毛孩,她沒少挨著。
“進步吧。陪他們睡會吧!”秦木蘭甜甜地笑著,對於麵前的這名婦女,她充滿了感激。
“那好,我就進屋歇歇。”阿旺嫂取下腰上的圍裙,拉開了破布進屋休息去了。今兒,她也確實太累了,一股子的酸疼還沒有退去,頭也經早上的冷風吹愈加的疼了。再加上,剛才從程叔那裏聽得消息,心裏更是一肚子的煩躁。
秦木蘭看著阿旺嫂進屋後,便一個人忙了起來。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忙活的,這屋裏,裏裏外外,也就是用一塊布隔著而已。
這頭靠門的地方,用作廚房,也就是放著一個連沙門都沒有的碗櫥,和一個煤爐罷了。至於這裏頭,是一張用一些破轉頭鋪著兩塊木板搭成的床,睡著三個孩子和阿旺嫂。
三天前,秦木蘭好不容易到了上海,可是卻早已盤纏用盡,身無分文的她,不要說找柴進轅了,她的生存都是一個問題。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昏倒在小巷子的她,被倒夜香的阿旺嫂給救了,帶回了這裏。
在這裏的兩天兩夜,讓她感觸很多。
穿過屋外的巷子,便是一條寬敞得不能再寬敞的大馬路,馬路上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花花世界。然而,在這條長長的巷子裏,卻是連老鼠都餓的瘦如柴骨的不毛之地。
在這樣一個昏暗的巷子裏,卻有著一群比辛寡婦還要努力生活的人,就像阿旺嫂一樣,苦苦掙紮,再尖酸也熬著、挺著的人。
秦木蘭深深感到,這裏,這個柴二當家口中的繁華小鎮是那樣複雜,充滿了黑暗與光明的矛盾,充斥著華光美酒的醇香,卻又飄溢著隔夜過期的餿臭味。
這個到底是一個怎麼樣小鎮?
生活在這個小鎮的小進哥哥還會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嗎?
一絲恐懼,一絲不安,縈繞在秦木蘭的心際,讓她處在矛盾的邊緣,進退兩難。
“木蘭姐姐!木蘭姐姐!”
突然從破布的後麵的傳來孩子們稚嫩的叫喊聲,秦木蘭從自己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匆忙撩開簾布。
“怎麼了?”
“娘的身上好燙啊!”其中一個較大的女孩子睜著有些濕潤的眼睛,看著秦木蘭。
“我看看,別著急!”秦木蘭說著,來到阿旺嫂的身邊,一股熱氣湧來,她一抱起阿旺嫂的身子,就感覺到了不妙。
“阿旺嫂!阿旺嫂!”秦木蘭試著叫醒有些昏迷的阿旺嫂,但似乎沒什麼反應。她急忙扶她躺下,打了一盆冷水,洗了洗毛巾,放在阿旺嫂的額頭。
“木蘭姐姐,娘這是怎麼了?”最小的一個孩子,還有些搞不清狀況,咬著手指問。
看著姐弟三人,站在床頭,秦木蘭有一種哭的衝動。
眼前的這三個小孩其實都並非阿旺嫂所生,都是流落街頭的孤兒。阿旺嫂因為早年流產後沒好好調理,就此不能生產。因此,被夫家休棄,孤苦無依的她,懷著一種母愛收留了他們三個。
秦木蘭相信,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阿旺嫂肯定還會收養更多的孤兒。
“娟兒……”秦木蘭剛叫著最大的女孩,門就被踢開了。
“倒夜香的!”一陣粗魯的聲音,伴著濃濃的酒氣,衝進了屋子。
“你們是誰?”秦木蘭將受到驚嚇的三個小孩護在自己的身後,自己衝著那兩名漢子問去。
“喲,沒想到這倒夜香這回收了個小夥子。怎麼著的,沒錢倒學著養小白臉了!哈哈哈……”
“哈哈哈……”
那兩名穿著黑色短卦的漢子,滿嘴的油舌,聽得秦木蘭一肚子火。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小子,第一天出來混啊!不知道你爺爺的我,是來收保護費的嗎?”
“什麼保護費?”還真可惜,秦木蘭雖然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但還真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收保護費。
“小子,別裝蒜啊!快拿錢來,我們龍哥說了,錢老爺的這塊地漲價了,所以,這次要付三個大洋!”
三個大洋?
秦木蘭一聽,就懵了!居然有人會如此厚顏無恥到要問這些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人要三個大洋,這簡直比強盜還要強盜。
“你們幹脆去搶算了!”
“小子,乘爺爺我還沒生氣那會兒,趕緊把錢叫出來,否則別怪爺爺不客氣!”說著,那黑衣漢子還瞪大了眼,露出猙獰的麵目,一伸手還將桌上的碗砸得稀巴爛,嚇得一旁的最小的小朗哭了起來。
“你們……”秦木蘭雖然不知道阿旺嫂有沒有存錢,可是,即使有,她也知道絕沒有這麼多,“如果沒有,你們打算怎麼辦?”
“哼!什麼,沒有?”那黑子漢子拖長了音調,隨即一揮手,示意同伴開始砸,一時間,兩人便在屋裏砸開了。他們一邊砸,一邊翻找。
秦木蘭看著這樣的兩人,兩眼充滿了怒火,耳旁的哭聲更是刺痛了她的心,而床上昏迷不醒的阿旺嫂咳嗽著蘇醒過來,見狀,一氣極,咳出了一灘血。
“娘……”
“阿旺嫂……”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秦木蘭還來不及反應,直到阿旺嫂的血濺到了她身上,她才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嘩啦”聲響,秦木蘭拉過一旁的簾布,擋在了孩子與阿旺嫂的視線。然後,狹窄的屋子裏飄過幾道身影,還有幾聲慘叫聲後,一切恢複了平靜。
“阿旺嫂,他們是什麼人?”
待那些人走後,秦木蘭一邊收拾屋子,一邊問著。
“他們都是黑龍幫的人!是這一帶的黑幫,專門幫錢老爺收錢的。”阿旺嫂一邊咳,一邊擔心著木蘭著的安危,“木蘭啊,你還是快走吧。你剛剛打傷了黑龍幫的人,恐怕是惹禍上身了。乘他們還沒有來,還是趕緊走吧!”
“阿旺嫂!”秦木蘭聽得出來,阿旺嫂擔心的遠不止這些,“我是不是給你們帶來了麻煩!”
“不不不!木蘭,是阿旺嫂連累了你!”阿旺嫂並不畏懼那些黑龍幫的人,她忍辱負重了那麼多年,早受夠了,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撐不過去了,想著跟了她那麼多年的三個孩子,一陣心酸,淚水留個不停,“木蘭啊!阿旺嫂倒是不怕他們,隻是怕這些孩子會受到牽連。現在,快!乘他們還沒有來,你帶他們去西郊的修道院,告訴那裏的修女瑪利亞,讓她先幫我照看照看他們。”
“娟兒,你是他們中最大的,要好好照顧他們。到了修女瑪利亞那裏後,要好好聽話!”
“娘,不!你跟我們一起去。”
“聽話,娘現在不是不舒服嘛,哪裏走得動。乖,跟木蘭姐姐先去。等娘的身子好一點,娘就去接你們回來!”
……
在阿旺嫂的一再勸說下,娟兒三人終於在秦木蘭的帶領下去了修道院。
而等秦木蘭回來後的第二天晚上,阿旺嫂終於抵不過病魔的折磨,離開了人世。臨走前,她一再關照秦木蘭不要告訴孩子們她去世的消息,秦木蘭含著淚答應了。
阿旺嫂死後不久,秦木蘭在街坊鄰居的幫助下,草草地安葬了阿旺嫂。她又去了修道院,編了一個謊,至此娟兒三人便開始了永遠也沒有盡頭的等待。
此後,當秦木蘭再次回到小巷子的時候,又再次見到了那幫黑衣人,這一次,她毫無顧忌地狠狠地教訓了他們一頓。
然而,就像那個黑衣漢子說的那樣:
“要收保護費的也並不是我們,我們也不過是跑腿的罷了。”
於是,她決定去找他們口中的黑龍堂和錢老板。
又是一個黎明,寂寥的街頭,一個孤獨的身影徘徊在長長巷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