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年年二月風,不是人間富貴花。 第8章 童年憶8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6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當年,離開一片廢墟的秦寨後,秦老大便帶著木蘭到了一個小鎮上。
小鎮上的日子很平淡,過得也很快。
一晃眼,10個年頭過去了。
秦老大依舊是當年的模樣,並不怎麼顯老,隻是他已經不做老大,改做裁縫了。
別說他的手拿過刀、摸過槍,手上還有厚厚的老繭,可是做起衣服來,那還真不是一般地有一手。
他做的衣服不華麗,但不失精致、考究,穿起來還很舒服。他做的衣服都是平常人家穿的那種,價格也公道。十年的功夫,他的裁縫鋪就在這小鎮上有了名氣。
秦木蘭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應該要這麼說才是,可是,自小在秦寨裏長大的她,改不了的是一身倔脾氣,還有她愛動、愛鬧的本事。
可不,就看她的穿著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女孩子。
“秦師傅,你這手還真是巧,做的衣服啊,真是越穿越喜歡。”
這說話的正是小鎮上出了名的長腳婦張嫂,秦老大一向不是很喜歡這樣話多的女人,尤其那種不僅話多,還嘮叨個沒完的女人。恰巧,張嫂就是這樣一個人。
秦老大自然是沒有搭話,繼續埋頭忙著手裏的活計。
“張嫂,你在這兒呢?你家那位正在找你呢?說是昨個洗的衣服找不著了什麼的,你快去看看吧!”
這位穿著一身藍印花布的婦人是一位寡婦,但小鎮上的人沒有一個對她說三道四的,她是出了名的熱心腸人,她去世的丈夫是一個跛子,小鎮上沒人願意嫁他的,可是她願意。她娘家說不上是大富人家,卻也有著一家茶館,在這小鎮上開了不知多久了。
有人問她為什麼肯嫁那樣一個丈夫,她隻道是,心眼好比什麼都強。
的確,他的丈夫,雖是跛子,卻是出了名的厚道人,開個小小的茶葉鋪,從不少斤缺量的,隻有多給的份兒。
可惜,他們婚後不久,他丈夫為救鎮上的一名孩童,不幸溺水而死,至此之後,她便成了寡婦,鎮上的人都管她叫辛寡婦。
辛寡婦幫著娘家人管理茶館,又將丈夫的茶葉鋪合並到了茶館裏頭,而原來的茶葉鋪,這會兒就成了秦老大的裁縫鋪。
十年前,秦老大帶著木蘭來到這鎮上時,正是辛寡婦收留了他們,將政和橋下的茶葉鋪和後屋租給了秦老大。
“給,這是這個月的房錢!”
沒等辛寡婦開口秦老大就從抽屜裏取出了幾個大洋遞給辛寡婦。
“秦師傅,你看這!”辛寡婦有些不好意思,她還真是不是來要房租的,實在是剛剛路過,老大遠就聽見張嫂的大嗓門,想著秦老大定這人向來話不多,哪裏受得了這“獅吼”,便進屋來解解圍,順便也看看木蘭。
“那這個月的房租,我就收下了。不過,這木蘭丫頭呢?”
“她去給鎮西頭的陳掌櫃家送衣服去了。”
“嗬嗬……都去好半天了吧!”辛寡婦一臉的笑意,這都十個年頭了,她還真沒有見過像木蘭這樣皮的女孩,可是不知怎麼的,她就是喜歡木蘭。
木蘭在這鎮上沒少闖禍,每次都先到辛寡婦這裏討饒,在往秦老大那裏認錯。
“阿爹!”一陣清脆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接著是一陣歡快的腳步聲。
“阿爹!阿爹!”木蘭又連叫了幾聲,掩不住心中的興奮,秦老大竟有些好奇,這些年來,他還是頭一次聽見木蘭這麼爽朗的聲音。屋裏的辛寡婦也是頭一次聽見木蘭這麼歡快的聲音,雖然不知道這對父女曾經有過怎麼樣的遭遇,可是,她可以感受到,在木蘭的笑容背後是一張充滿了傷感的臉,即使隻是輕輕地歎息聲,到了木蘭身上,都有著一種窒息的沉重。
“丫頭,什麼事情這麼高興啊!”辛寡婦迎了出去。
“啊,辛姑姑也在啊!”木蘭管辛寡婦叫辛姑姑,“柴叔叔來了!”
“柴叔叔?”辛寡婦迷惑不解地看著木蘭身後的一名男子,黝黑的皮膚,眼角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看上去比秦老大老多了,可是木蘭叫他叔叔。
令木蘭這麼高興的原因,是這位“叔叔”嗎?辛寡婦有些將信將疑地離開,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是不該在那裏的。
木蘭笑著送著了辛寡婦,將當年的秦寨二當家柴扉領進了屋裏。
真是十年一覺揚州夢!
秦老大沒有想到十年過去了,還有故人來找他,隻是心裏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任何一個舊相識來,他都無比地歡迎,可是似乎柴扉的到來,他的心裏卻是一陣陣的驚慌,甚至有些排斥。但這些異樣的情緒,他都很好地掩飾了過去。
這天晚上,二當家柴扉在秦老大家喝了很多酒,吐了很多的牢騷。
木蘭一直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可是聽了一個晚上,她都沒有聽見她想知道事情,心裏焦急得很,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二叔,小進哥哥呢?怎麼沒有跟你一塊來?”
這木蘭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二當家柴扉就又是一肚子的苦水,滔滔不絕。
原來,早在柴扉帶著柴進轅離開秦寨的半年後,柴進轅就和柴扉分道揚鑣了。
當初,柴扉本來想帶著柴進轅在上海灘闖出些名堂,可惜他卻到處碰壁,本幫勢力太過強悍,而他又不肯加入任何一方,單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地盤,於是,他便想去其他地方闖闖。沒有想到是,柴進轅卻不肯走。
柴扉還清楚地記得當初柴進轅的話:
“我本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無根無家,走到哪裏都要重新開始,還不如就在這裏停下,是死是活,我都要在這片灘塗上留下我的名字……”
那會兒,柴扉本來就覺著帶著一個小毛頭礙手礙腳,既然柴進轅主動提出要留下,他自然是巴不得的。
當時,他也沒有想到,多年後的今天,當他一路乞討回來的路上,竟聽說當年的小毛頭已經成了上海灘響當當的人物了。
“這麼說,小進哥哥在上海?”
“我也不曉得!”柴扉顧作不知情的樣子,他實在不想提起柴進轅這個人,柴進轅的成功無疑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丫頭,不要鬧了。你以為上海灘是那麼容易就能闖出名堂的嗎?別說當年你小進哥哥隻有十二歲,就算是二十歲,也不容易。上海灘,能養肥一種老虎,卻也能餓死一隻老鼠。”
秦老大說著說著,語氣越發地嚴肅起來,木蘭也就不敢再鬧下去了,乖乖地進了屋。
望著木蘭的房間,秦老大的眉頭皺得緊緊地,他的耳朵中早已聽不進柴扉的那些陳年往事了。
很早很早以前,秦老大早就看出來了,柴進轅決不是是一個甘於平凡的人。這也正是當年,他為什麼反對柴扉收留他的原因。雖然對於馬幫來說,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可是,對於一個父親而言,絕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秦老大終究都是一個戀家的男人。從小就失去雙親的他,跟著馬幫的一名燒火匠長大,年輕時的他也跟柴進轅一樣,愛闖、愛打拚,凡事都衝在第一個,火裏來、刀裏去的,在刀尖上過日子。雖然他成功了,不但闖出了名,還帶出了一隻屬於自己的馬幫,可是隨著年紀不斷增加,他越來越發現,原來那些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至今為止,他最懷念的,還是大冬天,燒火匠抱著他在爐灶口說故事的時光。那些年,他的身邊有很多女人了,可是,他明白,誰也不是真的愛他。而他的內心深處,卻渴望著有一個家。也就在那時,孩子繈褓中的木蘭闖入了他的世界。在秦老大的眼裏,木蘭不僅僅是他的女兒,也是他的家,他的全部。
也正因為這樣,十年前,他才沒有帶木蘭去繁華的城裏,而是選擇了這裏,一個小鎮,一個從鎮東走到鎮西不到一炷香時間的小鎮。外麵的花花世界,他不是沒有看過,也不是沒有迷戀過,可是,那些早已不再重要了。
秦老大知道,像柴進轅這樣的人,始終是要去外麵的世界闖的,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就像當初的他一樣。
所以,他怎麼也不能把木蘭交付給他,否則,依著他對木蘭的了解,他當初早就將柴進轅帶在身邊一起離開了,絕不會讓這個根本就不定性的二當家帶著一個小孩上路。
在柴扉來了家裏之後的幾天裏,木蘭都很少說話,也很少出門。秦老大看在眼裏,眉頭越來越緊蹙。
那天,是木蘭的生日。她又突然間變得和往常一樣,每天一早就起來,做早飯。之後去茶樓幫辛寡婦的忙,中午回來給秦老大和柴二當家的帶午飯。到了晚上,早早地回來了,提著滿滿一籃子的菜,還有一壺上好的女兒紅。
“木蘭,今兒怎麼這麼早?”柴二當家笑著接過木蘭手裏的籃子,幫著拿到後堂去,再回到前堂的裁縫鋪就忍不住地跟秦老大說:
“你看看,這幾天都瞎擔心個什麼事兒。木蘭這丫頭也就是丫頭罷了,哪會……”
柴扉在那裏唾沫橫飛的,秦老大卻一句也聽不見去,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即使不是自己親生的,好歹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
晚上,木蘭做了一桌的菜,又給秦老大斟了好幾杯酒,柴二當家也好久沒有這樣痛飲過了。不知不覺中,月色漸濃,酒桌上的已經杯盤狼藉了,拆二當家的更是滿臉的醉意,酒氣衝天。
“木蘭,早點睡吧。我先扶你二叔去休息。”
“嗯!”
秦老大剛扶著柴扉轉身,木蘭就又叫住了他:
“阿爹!”
“什麼事?”
“沒事!您也早點睡!”木蘭始終沒有說出那幾個字,看著秦老大的背影,心裏默默地流著淚:
阿爹對不起,女兒不孝。可是,女兒真的很想小進哥哥。等我找到了小進哥哥,知道他過得好,我就回來了!
終於,那天夜裏,木蘭離開了。
她把屋裏收拾了一遍,就拎起昨晚已經準備好的包袱推開了後門,輕輕的,邁出了門外。
隻是,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裏屋的秦老大正憋著氣靜靜地聆聽著門外的的動靜。
知道門關上了,秦老大才睜開眼,隔了一會兒,他從床上起來,走到了門外。
那晚,月色特別的明亮,秦老大看著木蘭穿過小街,走過小橋,一步步離他的視線越來越遠,遠得他怎麼加快自己的腳步都趕不上。
最終,他的腳步停在了橋上。
橋下,悠悠的水中倒影著一抹孤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