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像是得到指示一般，清新淡雅的白蓮乍然間一朵接著一朵，瞬時開滿了整座池塘。一時間，春意盎然。鳥兒紛紛落在庭院中的梨花樹枝頭，又有胡蝶飛來在水中漾開一層淺淺的波紋，繼而俏皮地飛向另一朵蓮花瓣上，久久停留其中。
    如此怡人的氛圍，應當是令身處之地的人都覺得十分溫暖愜意的，但長廊上佇立著的那道鮮活的翠綠身影，卻是一點一點，緩緩僵直了身體。徹骨的寒意像是從四麵八方齊齊湧上，鑽入那顆小小的心髒當中。
    碧月的嘴巴仍在一張一合說著什麼無關緊要的話語，那翠色身影卻是充耳不聞，一動不動地呆立在原地，腦中漸漸浮現的，隻是那清俊飄逸的男子。
    不知道幾歲的時候，被抓到了冥穀道人手中。因為對毒物頗有興趣，所以不惜以真正的活人當做試驗的藥引。多少次蝕心的痛苦，多少次痛徹心扉恨不得一死了之，卻都被發現從而無法得償所願。苟延殘喘的活著，充當著道具，比螻蟻還不如。換做任何人，一顆心都會被仇恨扭曲，染成烏黑晦暗的顏色吧。隻是，即使如此，那個人也依舊是帶著感恩的心重新活了下來。並且，沒有絲毫的埋怨，由始至終，仍舊願意去相信這個世間所有美好的人與事。而這些，如果沒有聽錯，都是方才自碧月口中所說的，關於玉寒清的一切。
    碧月忽然停了下來，看著青璿一點一點失去血色的麵容，忽然生起了嘲諷的意味，對她笑道：“看來你對清真是一無所知啊。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被清當做寶貝一樣寵愛珍惜呢。”
    沉默。巨大如黑洞般深不見底的沉默吞噬了她。她好像忽然發現，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變得完全不像是蘇沁塵了一般。明明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對諸多世事應當是看的十分透徹明了了的。隻是當身陷局中之後才發覺，自己也不過是常人一個。與人相處的久了，都會有感情。更何況，這個人，是玉寒清。
    她以為她是局外人，隻需要負責幫紫霞找到鬥戰勝佛的轉世，就算可以功成身退。然而，當寧宵遠中毒讓她忽然間發現心生的情意，當得知玉寒清的身世讓她心疼卻無能為力，這一切又一切，無一不是在告訴她，她早已不能隻巴巴地當一個局外人了。
    她會為他們緊張，會為他們擔憂，會為他們難過。明明隻是相識不久的男子，卻仿佛是上輩子的舊識一般，從認識到親近，從陌生到熟悉，過程輾轉的有多快她也渾然不覺，隻覺得理所當然，他們從一開始，便應該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
    當碧月終於要對她一副始終不變的蒼白臉孔失去耐性的時候，青璿忽然艱難地開口，像是喉中擱著幾根鋒利的尖針，每說一個字，都是鑽心的疼：“為什麼……會被抓走？”
    聞言碧月眼中一暗，語氣也忽然間變得生冷起來：“你若想了解的詳細，大可自己去問清。”他沒有回答她，不是因為怕讓她心裏的痛越發加深，原因隻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並非沒有問過清，隻是每每提及此事，清都是一笑置之不願多提。碧月知道，隻怕一旦得到答案，背後卻是有更多的瘡疤要揭開。
    一時間，兩人都是無言，唯有陣陣清風拂過，和鳥兒歡快的啼鳴，充斥在寥落的庭院中。站了良久，久到雙腿麻木了青璿也渾然不覺，爾後，才緩緩動了身形，一言不發地往回走去。碧月看著漸漸走遠的那道身影，忽而自嘲地在心底苦笑，你會怪我麼，清。怪我將你煞費苦心隱藏起來的過往全部告訴了那丫頭，怪我要那丫頭為你而痛苦難受。
    漸漸地，心中的笑聲忽然自他嘴裏傳出，越來越響亮，卻隱約透著一股蒼涼之意。碧月仰首，看向無垠的蒼穹，喃喃道：“怪我，就快些醒來，親口罵我吧……”
    ******
    青璿回到了房裏，輕手輕腳地坐下之後便趴在床頭，將臉枕著玉寒清猶帶著一絲餘溫的手背上。一雙眼卻隻是空洞地睜著，並沒有流出半滴眼淚來。
    很難受。是很難受。玉師兄的過往讓他難受。碧月猜測得出玉師兄的心意也讓她難受。更難受的是，她不能為玉師兄做任何事。
    青璿帶著歉意的微笑枕在玉寒清手背上，低聲自語：“對不起，玉師兄。碧月說的很對，我對玉師兄，其實一點都不了解。”
    “很疼對嗎？那些劇毒讓你很疼，背負著昔日往事的傷口也讓你很疼。可是，玉師兄好像從來都不曾皺過一下眉頭呢。”
    “碧月知道玉師兄的一切，他說師傅也知道，但是我卻不知道。是因為玉師兄偏心嗎，所以每次青兒有疑惑想要問玉師兄的時候，玉師兄都是避而不答。”
    “玉師兄被青兒作弄的時候從來沒生氣過，被青兒逼著吃下那些做得很失敗的酒釀圓子也是句句讚揚，弄壞了玉師兄最珍愛的草藥集也不見玉師兄說過半句重話。被師傅訓斥了就找玉師兄吐苦水，提起還是丞相千金的生活對許懷遠也是咬牙切齒。青兒好像，從來都是給玉師兄添麻煩吧，卻從來沒有哪怕一次，願意認真地去傾聽玉師兄的心事呢。”
    “可是，現在想想，我並不怪玉師兄瞞著我。因為我知道，玉師兄對那段不堪的記憶，才是最難以啟齒的吧。為什麼在經曆過那些事情之後，玉師兄還能笑得那麼雲淡風輕像是三月的陽光一般暖人呢。”少女緩緩閉上眼，一道刺眼的光芒自她眼角溢出，爾後，一滴接著一滴，滾滾而落，悄然滴在床榻上沉睡著的男子回複到溫熱的手背上。
    像是感受到少女心中的憂傷，暮色漸漸向西沉落下去，月亮也極快地爬上了天際，隱約泛動著的銀色光輝，也沾染上了幾許淒清。男子安放在另一端的手，食指忽然動了動。最終，卻還是歸於先前的沉寂。
    像是累極一般，少女漸漸在啜泣聲中睡去，月光投映在少女白皙的俏臉上，生動地泛出淡淡的光芒。即使是在睡夢中，少女嘴裏，卻仍舊還是不住喃喃低語：“對不起……玉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