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真是挑嘴！
    張春申捧著碗裏的糕點，欲哭無淚。
    青年人小心的食指夾著精致的糕點，送到嘴裏，酥脆的外皮和夾心的蜜糖，入口一陣香甜，小桃姐親手做的婚嫁點心，他沒舍得全吃了，手帕包裹著塞到懷裏，想著家裏的那人喜愛甜食，誰成像那人連手都沒有動，隻聞了聞，厭食的貓一樣，扭頭就掀起手帕扔了出去。
    “你嘴巴怎麼這麼挑？好歹也是小桃姐的婚嫁，吃了也能沾點喜氣。”他急急忙忙的去撿起點心，彎下腰，青色的長衫下擺拖著地，青年人一臉的可惜，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埋怨。
    屋裏的那人倒是沒有反應，依舊躺在椅上，從門口曬進來的陽光充足，照著他的半身。
    他如今穿著麻質的衣服，棕黃的顏色，襯得臉有些微的蠟黃，兩顴骨之間下陷，細長的眼睛顯得有些大，此刻半眯著，瞅著地上蹲著的張春申，嘴角微微有些笑意。
    “你的小桃姐今日出嫁？”聲音沙啞，像破碎的玻璃劃在鍋底上。
    張春申嘴裏含著半顆糕點，使勁的往下咽了咽，有些驚訝的回過頭，“你說話了？”
    這個人十天半個月不愛說一句話，今日終於說話了了！他醫術不好，沒有完全醫好他，總覺得對他不住，若是醫得連話都不能說了，那就是他自個兒的罪過，醫術不精還出來禍害人，的確不該。
    “你——你——”
    張春申長著嘴巴望著那躺著的人，大大的眼睛裏，黑色的瞳仁，一臉的驚訝驚喜，一時間結巴起來，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是啞巴。”
    淡淡的一句話拋出來，躺著人看著張春申張大的嘴巴，眉眼裏笑意更勝，隻是臉上卻不見得有什麼高興的表情，說完話就抿起來的嘴角甚至有一些嚴肅的痕跡。看著還蹲在原地的張春申合上嘴巴，訕訕的摸了摸頭，他側了側身子，調整了一下姿勢，“這樣看，你的小桃姐倒是更配你一些了。”
    他原本就不是好人，哪裏又有些許的好話，眼看著對麵的少年一臉的紅，還沒等他辯解的話說出來，就加了一句，“一對兒的傻瓜笨蛋。”隻咽的少年漲紅的一張臉，不知道死羞憤多一些還是氣憤多一些，謔的一下子站起來，細長的指頭指著他，顫巍巍，嘴裏不停的結巴著，“你——你——”
    張春申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母親不止一次的說過，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脾氣是這麼的好，麵對這樣的一個人，張春申到現在為止還能忍耐，忍著掐死對麵優哉遊哉躺著的人的衝動。
    “你何必呢？到底是少年心性！那姑娘何嚐不喜歡你，你卻裝著不知道，好好的一個姑娘家便宜了那個混小子，一肚子的小心眼子。”
    “阿張哥也是個好人——”他有些辯解的說著，聲音低低的，埋著頭邁步走進屋裏，做到他旁邊的小矮凳上。
    “憑他也能說是個好人，他遇見個不壞的人倒是差不多。”伸出胳膊，少年自動的的接過，長著繭子的手掌細細的揉搓著，他滿意的眯起眼睛，另一隻手伸出擋著陽光，紅色的嘴角微微揚起笑容。
    “哪個好人能讓別人去妓館當郎中？你同去應聘的幾個裏麵幾個是一心的郎中？青樓——”他念著這個名字，聲音慢慢低下來，扭頭來，看著麵前低頭按摩的少年，“青樓好不好？”
    低著頭得少年有些怔忪，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裏有些無奈，勉強張開了嘴，“沒有什麼不好。”說完，也不管對麵的人猛然乍現的笑容，匆忙低下頭來，細細的揉搓那人的有些僵直的手臂，半晌誰也不說話。
    陽光正好，照在那人的腳上，還沒有拆的綁帶密密實實的裹著他的腳，斑斑點點紫黑色的血跡，張春申看的出了神，抬眼看了看閉目養神的人，要辯解的話還是說了出來，“我初來都城，人生地不熟，兵荒馬亂，他能幫我，不論是存了什麼心思，我都是感激的，桃姐和阿張確是般配，我平白出現，徒惹了她的相思，還不如就此成全了這段姻緣。”
    少年有些清晰的話語帶著特有的沉穩，飄蕩在房間裏，躺著人睫毛也沒有動一下，像是睡著了一半，看著他呼吸平穩，漸漸長出的頭發隨著微風遮住了額頭，張春申抿了抿嘴，慢慢的伸手把那幾根發絲理開。
    “你又如何確定阿張不會二三其德，嚐了新鮮，另尋歡處？到頭來害了你的小桃？”
    手僵在半空，張春申看著依舊躺著的人，愣了一會，想了半晌，歎了一口氣，慢慢的收回了手。
    “阿張哥確是沒有定性，可這天下負心男子何其多，總不能傷了心就從此絕了情。阿張哥和小桃一場因緣，縱使佛法精妙，也說不出是前世姻緣還是舊世宿怨。隻遇著了，待在一塊兒，到分的時候也就分了，看開了倒也沒什麼，端看個人的性情了，迷在局中，旁人救不了。我也隻是圖個心安罷了，也算不得成全——”他這樣的一大段話說出來，就忽然停住了，不再往下說，回頭看躺著的人閉著眼，依舊呼吸平穩，睡著了一樣，他歎了一口氣，回頭看著院子裏落了一地的葉子，順著風打著小璿兒飛。
    起身，張春申放下堂前的紗簾，透著紗簾看屋外，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他摸了摸胸前，有些硬，是母親的信，一直貼身收著，他微微笑著，回頭又看了一樣躺著人，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把長衫蓋在他的身上，看他氣息平穩，放下心來，緩緩的出了一口氣，坐下，小矮凳有些硬，他伸直了腿，輕輕的伸了個懶腰，枕著躺椅上的扶手，慢慢的打起瞌睡。
    屋外，大紅的手帕逶迤在地，被細微的風吹起，卷起了邊，粉紫色的繡線，簡單的針腳，遮遮掩掩，紫雲宅三個字露了出來，風卷手帕，卷起來，夾雜著落葉，一路吹到柵欄門外，遇到了一雙鞋子，清脆的墨竹子映在紫色緞麵鞋上，一身的錦繡綢緞，蘭花指夾起手帕，抖了鬥，放在鼻尖聞了聞，揣進懷裏，直視著屋裏，扇子掩住了半個臉，晶亮的眼睛，隔著紗簾，仿佛看著那人。
    屋裏躺著的人，睜開眼睛，看著屋外，朦朧一片，微微的風吹著廊下的鈴鐺輕響，落葉隨著風卷起來，卷到柵欄門口，吹到外麵，門口何曾有人，空氣裏些微的糕點香氣，飯桌上還有剩下的半盒糕點，被少年窩在懷裏壓的變了樣，扭頭看了一眼睡歪在他身上流口水的少年，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