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
    他醒了，躺在床上，動不了。
    身上插著雜七雜八的針，細長的針尖，密密麻麻，像是刺蝟。
    他盯著屋頂，看著頭頂的一隻蜘蛛在半空中結網。
    那人是誰？
    伏在小桌上睡著了，嘴裏的口水流了半截的衣袖。
    小火爐上的藥罐子已經開了，咕嘟咕嘟的冒著水泡，屋子裏彌漫著草藥的苦澀的味道。
    有些掉漆的窗戶，窗欞紙裂了半個窗戶，風吹進來，有些午後的慵懶氣息。
    他的身下鋪的是一席青灰色柔軟的袍子，混著草藥的味道，還夾雜著一些微微的熏衣香。
    柔軟，還有些紮人，是了！是一些曬過的稻草了。
    他嘴角動不了，渾身一處也動不了，隻細長的眼睛裏流光閃動，像是在笑。
    茅草屋頂上漏下來幾縷光線，蜘蛛躺在已經製成的網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桌上的少年換了一個姿勢，還在睡覺，屋子裏隻有藥罐子咕嚕咕嚕的冒著水泡，他眼皮有些重，眉眼舒展，又睡了過去。
    春光漸漸暖，快到夏天了，屋子裏，光線不足，卻和暖，床上的人呼吸漸漸均勻，氣息平穩，睡著了。桌子上的少年換了胳膊，枕著繼續睡，又吸了吸鼻子，不耐煩的用手指摸了摸鼻子，眉頭皺起，慢慢的，忽然就睜開眼睛，看著咕嘟嘟的藥罐，才換下氣來，嘴角露出放心的笑容，轉過頭，趴在桌上，繼續睡。
    晚上到了。
    張春申睡了一個好覺，看著床上那人勻稱的呼吸聲音，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走向藥罐，彎下腰來，撥了撥小火爐裏的木炭，又捏著蓋子，看了看藥罐裏麵，自言自語著，“嗯，幹了，不錯。”，說著，捧著藥罐子，藥渣子倒出來，重新灌了清水，放在火爐上，添了幾塊木炭。
    細小的火苗，遇著新碳，火苗呼啦啦的燃起來，青色的火焰舔著藥罐，從藥罐，清水裏，滲出了紅色的汁液，淡淡的，彌漫開來。
    少年看著這變化，嘴角露出了笑容，貼身的小布包，嘩啦一下子，泡進了藥罐。
    麻布製成的布包盡數沒入了藥罐中淺紅色的汁液中，少年呼啦啦的扇著扇子，藥罐下的小火苗，呼啦啦的燒的歡，房間裏噼裏啪啦的木炭爆裂聲，少年的額頭上漸漸冒出細細的汗，片刻，水咕嘟咕嘟的冒出水泡來，他麵上一喜，手指一抽藥罐外地細繩，嘩啦，小布包濕淋淋的被拎了出來。
    夜晚，有些風，從門外，窗戶的鏤空地方，吹進來，小火爐上的水還在咕嘟咕嘟的冒著泡，少年土黃色的長衫收拾的利索，卷起半個袖子，露出細細的手腕，細長的手指快速的動作，躺在床上的人，身上細長的針盡數被去了下來，此刻全部握在少年的手裏，握著細長的銀色針頭，一大把，一手剛剛能拿得下，齊刷刷的，細長的指尖泛著青色的黑色，烏壓壓一團，泛著冷光，針尖上散著淡淡的紫氣，聚集起來，一團迷霧。
    屋外，亞麻色的布包係在晾衣繩上，水滴答滴答的落在泥土地上，沒入泥土，屋裏飄忽的光照在布包上，裏麵紮成一束的銀針，細細的凸起，紮透了布包，水滴凝結在針尖上，風一吹，小布包微微晃動著，滴答，一滴透明的水滴掉落下去，沒入泥土，不見蹤影。
    屋裏的少年已經完成了工作，端著罩著風遮的燈，走進小火爐，左手握著的一把烏黑黑的針，嘩啦一下子放進了藥罐，咕嚕咕嚕，火勢很旺，他摸了摸額上的汗，把罐蓋上蓋子，夾了幾塊木炭進去，回頭看了看床上睡的安穩的那人，籲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矮凳上，解開了前襟的扣子，小蒲扇大力的扇著。
    門前布包滴答著水，少年扇著蒲扇出神的看著門外。
    星子在眨著眼睛，張春申就著缸子裏的水喝了一口，手裏慢慢放下蒲扇。這幾天都是好天氣，再過半個月，就完成了，他這樣想著，嘴角就笑了開來，嗬嗬的發出聲音，靜夜裏，聲音溫潤暖和。
    再過些日子，再過些日子——
    就能啟程回去看母親了！
    他摸著懷裏捂的熱乎乎的信封，嘴裏又止不住嗬嗬的笑出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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