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直接往西跑，跑了有二裏路，張春申發現了那人。
    張春申傻站在原地，心裏“咣當”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這人八成活不了！
    他伸出手歎了歎那人的鼻息，還好，探手把袋子係在那人的腰間，看了一兩眼，黑色的頭發被淋濕了，貼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細長的眼睛緊緊閉著，襯著豔色的嘴唇有些詭異，他抿了抿嘴，轉身要走，可是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還那麼躺著一動不動，抿了抿嘴，跺了一腳，正中了一灘水窪，濺了自己一褲腳的泥水，他心疼的瞅了瞅腳下，歎了口氣，轉身又回去，看了那人半晌，慢慢脫下衣服輕輕的給他蓋上，長衫蓋住了他的整個人，隻露出頭來，然後將那人翻了過來，衣服一卷，地上的人就這樣被卷成了長長的一條，儼然是成了長形粽子，有些長長的頭發垂下來，水從頭發上流下來，滴答滴答的落了一地。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張春申不知道，在飯館裏聽到阿張的話再他的腦海中不斷的回想，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他扭過頭看向地上橫躺的人。
    地上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死人一樣。
    他靠近，解下那人的綢子袋子，打開，裏麵是一些碎銀，細碎的銀子在他的掌心裏閃著細碎的光，他側頭看看那人灰白的臉，從掌心挑了一塊稍大的，然後把剩下的銀子塞回袋子，又係在他的腰間。
    前麵有人在喊他，“春兒哥！你死哪裏去了？回來了還不趕緊的招呼客人！非得我來請不成！”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張春申趕緊將銀子揣進懷裏，快步走向門，打開門，小心的合上。
    “阿張哥！淋了雨，回來換件衣服，走，咱們走吧。”
    腳步漸行漸遠。
    叫阿張的夥計搭著張春申的肩膀，回頭瞅了瞅他的屋子，“行啊，小子，老板娘高看你一眼，你都有單間了！”，說著，嘴裏含混的笑了幾聲。
    張春申聽著這不明意義的笑聲，隻是低了頭，微微躬了躬身子，“我才來了幾天，哪裏能和你阿張哥比啊，可憐我一個人，老板娘心善，給個地方住，哪裏像阿張哥你們都有家有室的！”
    阿張依舊是意義不明的含混的笑著，拍了拍春哥兒的肩膀，“兄弟說什麼話，哪天，桃兒還要我請你喝酒了，說謝你的字呢，你說你啥時候教……”
    低矮的屋子在他們的身後，天漸漸的暗下來，太陽下山了，留下天邊紅黃的彩霞，那低矮的屋子在霞光的映射裏，仿佛輪廓裏也放出光來一樣，屋子裏的那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青灰色的長衫蓋在他的身上，空氣裏，混著著稻草和熏衣香料的味道，他眉頭微微的舒展，像是睡著了一樣。
    “哈哈哈……”空氣裏傳來阿張爽朗裏有一些尖利的笑聲，然後是張春申低低的話音，伴隨著溫和的尾音，聽不清楚。
    飯館前堂裏，一身官衣的士兵長槍伸出，領頭的士兵長，抬起手頂了頂插著雞毛的帽子，露出上挑的三角眼，“來人呢！給我搜查！”
    櫃後麵的老板娘驚的撒了一地瓜子，撫了撫頭發上的胭脂花，拿起手帕，一步三搖的出來，香香的手帕揮上來，“哎呀！官爺，這是怎麼了！”
    為首的士兵長，高抬了頭，避開那手帕，一把抓住老板娘的手，額頭上斜長的刀疤漏了出來，低下頭，露出熏黃的牙齒，“娘們！給我滾一邊去！”，說著，手臂一抬，就看見花花綠綠的人形閃過，身材豐腴的老板娘壓在了門板上，“哢嚓”一聲，門板應聲而斷，胭脂花半空中落了下來，淩亂了，一地的胭脂色的花瓣，長槍短靴，壓扁了花蒂，豔紅色的汁液流了出來。
    “讓開！讓開！搜查。”
    白色瓷器的碟子碗，玉色透光的酒壺，配著青白的酒盅，那人吃剩下的菜還沒來得及收拾，臨窗的位子，下垂的竹簾子，細長的流蘇隨風飄動。
    上樓來的士兵長，站在桌子前，嘴角輕輕的抽動著，刀忽然拔了出來，“哢嚓”一刀，桌子劈成兩半，稀裏嘩啦，桌上的東西落在地上，清脆的破裂聲音，接著是此起彼伏的破裂聲。
    剛剛暈過去的老板娘醒來，上來樓，看著滿樓的杯盤狼藉，一聲尖叫，拿著頭猛的撞過來，沒成想撞到了那人的刀背上，生生的被那人一個單手，拍到了樓下去，稍微年長的老夥計縮手縮腳的上來，拖著老板娘到了樓下，覷著眼睛看著，膽小的小夥計依然哭出來，團團的被士兵圍著，長長的長槍指著，閃著駭人的光。
    夜裏，飯館裏著了一場大火。
    好大的火勢，遲到的水龍車忙活了半夜才完全撲滅，火勢牽連了鄰裏的店鋪，清早上，早市還沒有上，斷壁殘垣，青灰色的煙在半空裏徐徐的飄著，間或有那處“噼啪”一聲，然後是“哐當”，“嘩啦”，又是哪一處塌了。
    忙活了一夜的飯館夥計們，烏青了眼睛，散亂的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神情呆滯，間或，有小夥計抽泣的聲音，年長的老夥計臉上黑成一片，身邊紅紅綠綠的女人，暈死過去的老板娘此刻醒來，猛的坐起來，眼睛越睜越大，麵上紅紅白白的香粉從她臉上成了漿糊，紅紅白白糊成了一片。
    夜裏睡的死死的人，一大清早的聽了這個新聞，臉也沒洗，跑到街上看熱鬧，才走到半途，就聽見半空裏傳來一聲悶雷，然後一聲女子的尖叫，然後，是那潑天的大雨下來了，噼裏啪啦的砸下來，雨聲中，女子潑天的大哭，聲嘶力竭，這人悔不該不聽勸說，縮了縮脖子，抱著頭，往回跑。
    大街上，一時，抱頭鼠竄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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