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韓徽聽著外頭的潮音。
    他身邊的人在同一張床上安眠了很久，他與華顏共睡一張床，他答應了這小子先陪他返家一趟，見過父母後再陪他回台灣替他救人。
    那無瑕完美的麵容在睡夢中更顯得幹淨三分。近距離看著華顏，他沒有猶豫，順了華顏的意思，最後的結果是把這個人送回雨宮身邊，這也是他一路跟在他身後上船到福州的目的。
    隻是，雨宮要這小子做什麼？
    這小子應該啥事都做不成吧。
    窗外開始下雨了，淅瀝瀝地，陰雨綿綿的冬日，他把棉被又往上拉了拉。
    窗外，雨還下著，卻彷佛更大了，他聽著雨聲，終於閉上眼睛。
    醒來時，他就著一條被子自然地靠在一起，手臂還纏在對方的腰側。
    對方睡得很沉，他是個不需要太多睡眠的人。
    下床後，盤坐在床上自行運氣練內功。
    練至全身沁出一層汗，天已大白時，華顏才起身。
    他一臉正色，催促著急急退房回家，退房前，他打了電話給在上海的二哥，把大哥華章的情況告訴他，二哥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他聽見電話那端的失措。
    韓徽在一旁觀看這一切，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啊。
    他叼了一根煙，大氣不喘地若無其事，把那兩兄弟的焦心看在眼裏後，他陪著華顏回家一趟。
    福州的熱鬧雖不及上海，卻也別有一番新潮的景致。
    在一條通商大道的街上，一門深宅大院裏，雕刻精美的門鎖上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麒麟圖案，一進之後的大院裏有人工砌成的池塘，幾個看似下人的女孩紛紛喊著三少爺回來了，三少爺回來了。
    三少爺回來了。
    父親在外地忙辦事，母親一人獨自從深閨裏晃著微腫的身軀奔了出來。
    一看見華顏，喜不自勝的高興。
    華顏沒有半點笑容，神情嚴肅地問母親大哥是否參加了同盟會。
    怎麼了，有何不妥嗎，這皇帝已經被拉下台了，現在是新中國啊，那同盟會已經不是匪類了。
    怎麼了？
    看來，母親尚不知華章所幹的大事。
    二哥也趕回來了，一家子把話敞開來，這下子急昏了母親，當眾暈倒了。
    這天有雨，比昨日還稠密些，水瀑下的雨絲串成了一道隔籬，沿著屋簷嘩啦啦地流下。
    華顏把唯一的寄托放在那個跟台灣很熟的人身上，他介紹了韓徽，二哥華梨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此人太暗，像活在暗處的人，眉宇間的無表情分不出是天生還是後天的深沉。
    “你叫韓徽？你跟台灣有多熟？”
    “很熟。”
    “認識哪些人？”
    “不多，但日本那方麵想見什麼人都能安排。”
    想見什麼人都能安排嗎？
    “需要多少錢？”華梨開了口。
    “二爺識相，越多越好。”這方說的是一般的行話。
    韓徽就被當成了送錢給日本的中間人，他拿了一大筆錢，帶著華顏匆匆上船入了台灣的領地。
    這一年，華顏十七歲，而他，二十五，麵容卻更蒼老些，看起來像三十了。
    華顏被帶到一所住處之後，韓徽就直接外出沒再進門了。
    他不知道身在何處，屋子裏破破爛爛的沒有多餘的生活器皿，水很肮髒，物品蒙上了厚厚一層灰，他隻記得韓徽要他別跑出去在此地等他回來，他說很快就會回來。
    傍晚時分，夜幕升起，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半天沒吃東西了，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燈光全滅了，屋裏也漆黑一片，他又冷又怕，內心開始驚恐起來，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他瘋掉似地，他從未如此盼著一個人出現。
    遠遠地，有車聲朝這個地方經過，近近地，有腳步聲朝屋子趨前而來，就在瞪大雙眼一瞬，一團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熱氣撲麵的同時，他看見了持著長槍的一群日本兵，正虎視眈眈朝他逼近。
    “請跟我們走一趟，華先生。”
    那個不知是誰的日本兵，語帶威脅又帶客氣的邀請他。
    華顏往裏頭退了幾步，韓徽人呢？他被捉走了嗎？
    他摸著任何可以當成攻擊武器的物品。
    聽見日本兵也有動作，彼此對峙了半分鍾。
    “華先生，有一位軍官想見你。”
    人被架走的場麵很安靜，華顏沒有高呼救命，他一臉疑惑被推上車，冷汗從發際一滴一滴垂下來，落在衣領上。
    車子靜悄悄駛離了，屋外的草叢裏，韓徽蹲著，叼著一根煙，目睹方才這一幕，他把煙蒂抽到最短一截，才不急不徐地起身，持起一袋厚重的錢包往另一輛車子挪去，那臉色煞是陰暗，如最慘烈的冬日，暗暗地，濁濁地，帶著一抹苦笑望向那遠去的靈氣逼人。
    他沒有特別的肮髒汙穢，隻是局勢使然。
    也許換成了他或她，也會這麼做。
    他苦笑著，上了另一輛軍車，跟在前方車輪的痕跡一裏遠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