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瓷 第十七章 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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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流瀉,蘇璽垂直墜落,多年經曆電光火石般從心中閃過。
是的。是她愧對他。對不起,徐東宇。
……
為何是並無痛苦的寂靜?
許久之後,蘇璽方敢睜開眼,卻猛然發現自己仍在衛柘的小室中,身邊衛柘與杜清明都在,小幾上頭香爐還在望外冒白煙。
臉頰上有冷汗蜿蜒而下,自絕地中複生過來。她知道那個世界的一切不是幻覺。在彼端小小的擦傷,返回後身體上仍然有痕跡的。
衛柘見蘇璽睜了眼,懶洋洋一笑,問道:“如何?”
蘇璽埋頭沉默,過了半晌,緊握雙手方緩緩舒展開來。“隻是……我所見的……真的是徐東宇的魂魄麼?他……”
“是你心中愧疚所化。並非真實的徐東宇。”衛柘撫掌。“隻是你所恐懼的。”
蘇璽歎一口氣,語氣平和,略掃一掃額前一縷頭發,又恢複為那個一貫於人情世故滴水不漏的女子。“我當初愧對於他,不知……不知如今可有法子補救。一直不敢去打聽他的消息,如今還是去問問也好。畢竟是生是死,也該……是知道的時候了。”
“早該如此。”
蘇璽站起身來,卻因方才經曆那一遭,身子不穩,一個趔趄。把牆一扶,站穩了,還是優雅。“我先走了,畢竟傭金都給了你,徐東宇的情況……你今日代我打聽好了,明日聯係我罷。”轉身欲走。果然是蘇璽,失態後能迅速穩定情緒。
“唔。這也好。”衛柘話鋒一轉:“倒是你,不怕今日再遇見方才情形麼?”神情戲謔。
“若真如你所說一切是因為我的愧疚與罪惡感……此時我決心解決,這幾日該是無礙的。”蘇璽優雅一笑,轉身出去。“你所說的物魂世界我沒有絲毫興趣。隻希望過自己的生活。我不關心你玄之又玄的說法。”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臨走前,蘇璽又撇了一眼那青瓷,瑩潤瓷麵在燭火下光華流轉。
女子眼神一閃,毫不猶豫離開。高跟鞋篤篤敲在木質地麵上,漸漸遠了。
留下杜清明與衛柘對坐。
“是真的……方自另一個世界返回麼?”杜清明看著自己的雙手,方才頗圓潤,手背指骨根有小小的凹陷。此時卻骨節突兀,有青筋突起。
僥幸奪回的少年光陰,又不在了。
“為什麼,方才我們都是少年時候的模樣,蘇璽卻無變化?”
“是魂的力量。也可說是精神與意識。因為物魂世界與我們存在的世界相比太弱小,而若我們的精神力量達到一個程度,就可在物魂世界中造成影響,比如我們存在的狀態。”衛柘戲謔道:“你的精神力量居然如此強大,而你潛意識中,希望自己是少年。”
“少年?”杜清明一愣。又把嘴一撇:“當然想自己年輕些啦。”
“也是。”衛柘笑容略有潦草,眼神漫漫地自杜清明身邊掠過去。“記得當初的杜清明,厲害得很。男孩子一樣,野,幾乎沒心沒肺。如今怎麼是這個又軟又韌,錘不扁煮不爛的性子。”
“唉?說我?”杜清明訥訥的。曾經雖然亦是口笨,卻勝在能鬧騰,別人在口頭也占不得便宜。如今到底是一副漫不經心懶洋洋的樣子。
“說你!在外頭不知給什麼把性子禍害成這樣。既回安平了,少不得教你改回來。”
杜清明心頭一鬆。她知道他們都不是曾經的模樣了。轉過話題:“那……在我們這個世界,若精神足夠強大,也能夠改變自己的存在狀態?”
“是。”衛柘笑笑。“但這世界的規則太強大,不會有人的精神能夠強大如此。”
“若真能……”杜清明悵然低頭。“若真能改變……”
衛柘卻不聽她說完,起身伸懶腰,道:“也真不知徐東宇,到底是生是死了?高中時候雖同他不熟,卻亦有些來往。”
“你有法子尋到他的消息麼?”
“法子自然是有。其實蘇璽自己若想打探他的消息,也是簡單的事情。隻是她……到底還是沒有這個勇氣罷了。說白了,她隻需要開解心中的愧疚。”衛柘領著杜清明自小室內走出,在青瓷世界中仿佛耽了好長時間,窺表卻隻是幾分鍾光景。
杜清明跟在衛柘身後,心頭惘然若失。她分明記得的是少年時候的自己,方才都還有所經曆,此時又全然不見了。曾經那個飛揚跋扈的杜清明,為何會是如今模樣……
二人行至院中,還是舊座上坐了,隻是三隻茶盞子擺著,裏頭茶水都涼了。衛柘皺眉,再未碰一口,倒是杜清明渾不在意,把殘茶都飲個罄盡。
“還是不懂惜福養身,恁麼涼的天,怎麼喝冷茶?”衛柘不喜道。“胃就是這麼給你折騰的。好生將息著,大年初一,可不想看你又嘔吐。今天晚上做養胃粥吃。可惜我有恁麼多好菜可做,你都吃不得。”
“唔唔。”杜清明把空茶盞放下,訕訕地縮回手。有些小孩子給大人管教的意味。
“看你……”男子沒有又展開,撮著牙花子笑:“若是早七八年,我若這般說話,你少不得給我頂回來!”
“我……”杜清明還是口訥。
衛柘嘿然,在女子肩上隨意一拍:“時間不早,我且先去熬粥,你跟我來學著也好。以後好自己做了吃。”
自己做了吃?杜清明暗暗歎氣,她的哪能耐著性子熬粥。不過衛柘如此看顧……方才雖是訓斥,心頭卻樂得很。有人管教,未嚐不好。況還有些曖昧著。
衛柘家廚房,雖然不大,還好兩人可騰挪地開。
冰箱裏有各式食物,衛柘一一取出。
粳米同糯米淘洗淨了,擱在一隻小罐子裏。另有大紅棗十餘枚,早做熟牛肚亦放入。一麵做一麵道:“拿罐子煮粥,時間長了罐子愈加質密,煲湯更好。”
杜清明見他動作熟稔,男子本是清臒文秀,日裏行事卻是戲謔譏諷,隻對自己溫和。衛柘眉目安然,手下卻不停。念及他還是少年時曾說“君子遠庖廚”,不由嘴角一撇,輕笑起來。
衛柘未覺,又躬身取了一隻保鮮盒,啟開盒蓋子,裏頭是褐色脂膏。
“這是什麼?”杜清明奇道。
“牛肉湯。”衛柘戲謔:“真不知你到底知道什麼?你一個人怎麼過活?”拿勺子舀出半盒,也傾在罐子頭。灶台上開了火,罐子置上去,文火煮起來。
凝結的牛肉湯漸漸融了,肉香四溢。
男子又挽起袖子,把蔥薑都洗淨,拿刀細細剁。“冰箱頭還有麵包,你幫著拿出來切片;另有桑葚的罐頭,啟一盒,抹在麵包片上頭,晚上配粥吃。”
杜清明依言做了,二人在廚房頭忙,熱氣騰騰,哄到窗子上,一冷下來,蒙蒙的一層白蓋上去。大年初一,此時才覺出一點年味。
漫做漫說。
不覺就說到蘇璽。衛柘道:“待會還要同蘇璽聯係,教她定明天去吉林的機票。”
“怎麼去吉林?徐東宇?”杜清明心頭一動,手慢下來。
“徐東宇的消息,我早托朋友打探過,隻是並未同蘇璽說。隻聽說他當初自樓上摔下來,已是重傷,他母親便帶他去吉林了。原來他母親本是吉林人,此行算是回老家。不知徐東宇,還活著麼?”
“那——”
“我探聽徐東宇母親老家在吉林龍鳳寺左近,若去問問,該有結果。蘇璽耽這麼久的事情,也該了結了。”
“你……這麼匆忙就走?”杜清明一陣失落,心頭如空了一塊。這剩下的年,到底還是要一個人過。雖隻有幾日,卻已習慣有人在一旁照顧。
“嗯?”衛柘眉毛一挑,正要笑,卻逼回去:“當然走。我冰箱裏吃的還多,也不怕你一個人不知做什麼吃食。”
可是……衛柘明明說過,以後要教她幫他的。要教她為他打下手,一同外出。今次卻……到底留下她一個人。
但她杜清明,又算得什麼?衛柘並無義務同她共去。
杜清明一時低落下來,直到晚飯時候,仍舊是懨懨的。衛柘把麵包熱過,盛在盤子裏擺上來,又拿兩隻碗,倒滿了粥,釅釅地香。
杜清明本就貪吃,嗅見粥香,食指大動。念及衛柘明日就同蘇璽離開,又沒有絲毫胃口,賭氣一般的隻淺淺嚐了兩口,就撂下勺子。
“怎麼不多吃些?這桑葚亦是養胃的。”
“吃不下了。”
“記得你胃口好得很,怎麼就吃不下?”衛柘詫異:“你這樣胃口,又教人擔心。”
“你明天就走……”經過這幾年,杜清明本已有些麻木,此時見對麵男子竟未瞧出絲毫端倪,竟不覺雙眼一紅。轉念又覺自己似乎並無理由失落,一時羞赧不堪。
“明天自然走。雖還是年裏,不妨早些結束的好。一是蘇璽付過傭金,二是過些日子有朋友相約見麵,須把空日子騰出來。”衛柘口中不停,一碗粥見底,又添上了。
“唔。”杜清明心中更不自在,隻對自己道,你杜清明並無絲毫本事幫著他,怎麼同他去?又傻又迷糊,反倒添許多麻煩。
頭低低埋下去。
見她如此,衛柘戲謔一笑,竟無動作。拿手機撥通蘇璽電話,說明吉林事宜,一陣沉默後,又道:
“明天去吉林的機票,三張,定好了。”撂下電話,拿了勺子繼續喝粥。
杜清明悶悶地聽他講電話,待他撂下,又過了半分鍾,聲音方一高:“三張機票?”
衛柘笑著不答。
“誰還同去?”
衛柘吞下一片麵包:“你說,還能有誰?”
杜清明一陣狂喜,立時又窘得很,衛柘竟早把她心思看透,還戲謔了一番。
麵前的粥還熱,杜清明心情大好,食欲上來,大口吃起,又擎一片桑葚麵包在手頭咬。
衛柘見她如此,嘴角一撇,笑地暖,有濃重寵溺意味。這些年……她……果然是,都不記得了。待他,她竟還是時進時退,有無形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