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朝貢大典如期而至。
    觥籌交錯，舉座喧嘩。
    又是一車車的貢品、一箱箱的歲幣。
    還有那些虛偽的頌詞和浮華的賞賜。
    玥芙瑤無所事事地坐在大厲太子身邊，唇邊帶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似乎在看一場鬧劇。
    都是七零八落的小部落，小打小鬧，不成氣候。
    歌舞正歡時。
    一個宮人匆匆跑到玥穆涯身邊低聲說了什麼。
    “請他們進來吧。”玥穆涯道，然後揮手止住正在起舞的舞姬。
    “納蘭家族？”玥芙瑤挑起了眉。
    玥穆涯點點頭，一臉嚴肅。
    “別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玥芙瑤嘲笑道。
    “你懂什麼！”玥穆涯低斥，“納蘭家族關係到我們跟西北柔刹的戰爭——”
    “枉你還是個太子，怎麼一點世麵見不得？！”玥芙瑤略帶不屑，“他們家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家族；退隱江湖這麼多年，總不見得在江湖上還能一呼百應。
    “我們跟柔刹的戰爭，他們願意幫忙自然是好；不願幫，隻要不搗亂，也隨他們去。若是他們真投靠了柔刹……”話語略停，眼中殺意已現，“我隨父皇和皇兄幾度出入沙場，還真就沒見過破不了的陣、降不住的兵。”
    “你是說——圍剿？”
    已有通報的宮人急急走了進來。
    玥穆涯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搖搖頭，“隻怕不易。雖說納蘭家退隱多年，但始終不承認是我大厲子民。貿然將其滅門，恐怕難擋悠悠之口。
    “況且，你別忘了，納蘭家的人個個身懷絕技。明裏雖是我們人多勢眾，但一旦滅不了門，其反抗勢必更加激烈。”
    玥芙瑤輕哼一聲，“當了皇太子反倒沒了膽量！——當初滅皇長子時怎麼不見你有這般顧慮？”
    “你——！”皇太子一時語塞，又不好當著使臣官員發作。
    玥芙瑤越發得意，知道自己一下就踩中了太子痛腳。
    玥穆涯在眾皇子中排行第二。若要當儲君，第一件事就是要滅掉資曆比他深、功勞比他大的皇長子。
    皇長子心胸狹窄、手段毒辣，早已靠著自己的長子之位在朝中積聚了一小股勢力。
    雖如今早已沒了立嫡不立長的規矩，但儲君之爭中，他最大的對手莫過於正宮所出的二皇子玥穆涯。
    太子之爭，落入排行伯仲的二人之間。
    隻是這玥穆涯在行事上一直不是強硬派的典型代表，大皇子屢次暗算他卻不予回擊。倒是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玥芙瑤，生性好鬥，暗中為二皇子戳穿了皇長子的詭計，卻總是表現出一副道貌盎然的樣子。
    後來儲君之爭愈發凶險，而玥芙瑤也早已看穿大皇子的麵目。
    若他稱儲君，隻怕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利益當前己為先。
    雖然皇後與二皇子行事上都有些軟弱，但始終有恩於己。
    再說，這江山不能落入一個暴徒之手。
    況且玥穆涯雖不夠強硬，卻還有自己從旁協助。
    當機立斷，她索性暗箱操作，利用朝中的幾股勢力之間的抗衡，設計鏟除了大皇子。
    其下手之狠、速度之快、布局之精，無不讓一貫不甚強硬的皇後與太子瞠目結舌。
    如今的芙瑤公主早已光芒太露，若非因為她是皇後一手養大，又有皇上一味袒護，這後宮隻怕早已容不下她。
    聰明如斯，她清楚，依她的性子，若不能再朝中樹立自己的權威，隻怕出亂子是早晚的事。
    後宮，實在不是她呆得下去的地方。
    恍惚之際，早有宮人領了幾人走了進來。
    從大門到正殿還有一段距離。玥芙瑤眯起眼睛，看著在夜幕中緩緩而至的幾個人。
    雖來者甚眾，但進殿來的卻隻有三個。
    玥芙瑤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幾個人。
    雖不是道骨仙風，但自帶有一股出塵遁世的灑脫。
    為首的是一位翩翩君子。眉眼清麗，長衣白袍，進退有儀。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書卷般的飄逸。
    他的後麵站著一男一女。男子未及弱冠，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女子眉宇間看起來跟男子有些相像。一襲藕色裙擺迤邐在地，漣漪四起；雖然裝扮素雅，眉宇間還是有一抹難掩的媚色。
    “參見太子殿下、芙瑤公主。”三人同時行禮：男子作揖，女子斂襟。
    “放肆！”早有大臣拍案而起，“見了殿下不下跪，簡直無禮之至！”
    “無妨——”玥穆涯立即打斷。
    玥芙瑤雖不言語，卻心下冷笑：早聞這納蘭家族傲骨嶙峋；當年納蘭慕便揚言，除父母家師外一概不拜。今日一見，倒是確有此事。
    鐵骨錚錚，令人敬佩。
    隻是這種傲骨卻讓太子沒了主意。
    玥穆涯不比玥芙瑤，雖領過軍，卻不像玥芙瑤般愛在士卒中混跡，閱人甚眾。
    這樣下去，隻怕太子威儀被壓了下去。
    玥芙瑤皺了皺眉頭，迅速將注意力集中到納蘭氏身上。
    就現在的情況而言，這納蘭家倒是真的如傳說的那樣異於眾人，但到底有多少斤兩，卻不是能一時半會兒看出來的。
    “你就是納蘭曜？”她直截了當，出聲試探。
    “芙瑤，放肆！”玥穆涯打斷她。
    那書生模樣的人對公主的直率倒不以為意。
    他又作一揖，淡聲慢道，“在下納蘭氏四弟子鳴霄，奉大師兄玄蒼之命，攜六師妹凝萼、七師弟踏影覲見兩位殿下。”
    “原來是鳴霄先生。”玥穆涯點頭道，“早聞先生博覽詩書，通古博今，近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太子謬讚。”鳴霄的態度依然不卑不亢。
    這麼好脾氣？我就不信！
    “玄蒼？”玥芙瑤再次試探，“那納蘭曜是誰呢？”
    鳴霄淡笑，“玄蒼就是納蘭曜。隻不過我們習慣這樣稱大師兄。”
    “哦……”玥芙瑤想了想，“那玄蒼怎麼不來？”
    “芙瑤！”玥穆涯低聲警告。
    平日裏在宮裏鬧鬧也就罷了，如今到了朝堂之上，當著文武官員，還有立場不明的納蘭氏在場，如此胡鬧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不過芙瑤公主顯然不這麼想。她巴不得越亂越好。
    有時候，亂，才能見其真質。
    “回太子、公主，”鳴霄適時出聲，“玄蒼師兄近日因族中事物外出，至今未歸。鳴霄奉命代師門全權負責此事。若有冒犯，還請見諒。”又作一揖。
    “原來如此。”玥穆涯點頭，“鳴霄先生過謙了。隻是我大厲此番欲與納蘭家族結盟，不知——”太子欲言又止。
    結盟？
    明明是招攬，怎麼又變成結盟了？
    玥芙瑤看了玥穆涯一眼，又看看鳴霄三人。
    這個哥哥，怎麼如此拿不起放不下？！
    她看見，站在鳴霄身後的踏影似乎在太子說出結盟時不屑地笑了一笑。
    雖然隔得遠，玥芙瑤還是嗅出了那淡淡的嘲諷。
    若再讓這個玥穆涯談下去，隻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些江湖中人不及當朝百官，玩慣了爾虞我詐，一句話都能說出個九轉八彎；納蘭家族，更是從來都跟廟堂牛馬不相及，自然不吃官場上那一套。
    一句話，在朝堂上聽起來是留有餘地，在江湖中聽上去便成了舉棋不定。
    “納蘭家族雖不隸屬大厲，但也不願更無力與朝廷為敵。”鳴霄的臉上依然是那種溫文爾雅的笑容。
    不隸屬大厲？
    玥芙瑤突然一聲冷笑。
    這是自保還是宣戰？
    早知這個鳴霄不是寒酸書生，但也沒想到會如此千回百轉。
    “鳴霄先生抬舉，”玥芙瑤反擊，“但本殿隻怕你的師弟不這麼想。”
    鳴霄不動聲色，回頭看了踏影一眼。
    玥芙瑤雖看不見鳴霄的表情，卻看見踏影的眼神有一瞬間凜然變得犀利，但很快又恢複了那種漫不經心的隨性。
    鳴霄回頭，儒雅依舊，不置可否。
    “公主取笑了。”踏影上前一步，“既然公主是爽快人，又何須拐彎抹角？”
    “好！”玥芙瑤突然拍案而起。“先生以誠相待，我等也不扭捏造作。來人，先給三位先生賜座。”
    眼眸一回，低聲輕道，“二哥哥，來者非等閑之輩，此事須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