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殿下、殿下！”
    “大膽！太子書房怎容你大呼小叫！”侍衛叱喝了匆匆跑來的宮人。
    宮人急得漲紅了臉，估計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了。
    “怎麼回事？”書房中，玥穆涯問道。
    “回太子，行宮的下人不懂規矩，奴才這就打發他走。”
    “不必了，看他這匆匆而至，想必也不會是小事。招他進來吧。”玥穆涯放下書冊。
    剛剛的執事匆匆走進書房。
    “陛下，下官乃行宮司製，奉命為太子殿下和芙瑤公主量身裁衣以赴朝貢大典——”
    玥穆涯覺得好笑。司製隻開了個頭，他卻已經知道這沒見過世麵的邊疆執事想跟他說什麼了。
    “——如今離慶典隻剩兩天，而芙瑤公主依然不見蹤影，實在為難下官……”司製麵露難色，低頭跪地。
    “公主的侍婢難道沒有從宮中帶禮服出來嗎？”就知道，帶這個妹妹出來會是個大麻煩。可是父皇耐不住她糾纏，自己就更扛不住她那一哄一惱了。
    “有是有，隻是，為防萬一，自然要再趕製一件……”司製為難，“殿下，這朝貢大典，馬虎不得呀！”
    “知道了，”玥穆涯心下不屑：若不趕製一件，想來你們也撈不到油水吧？隻是想歸想，這嘴上卻還是少不了安撫那司製兩句，“芙瑤也真是胡鬧。這朝貢大典乃我朝大事，怎能任由她任性妄為！實在不知輕重！”
    “殿下，公主也不過是一時——”司製見太子不悅，少不了為玥芙瑤說兩句情。兩麵三刀，這也是為官之道。
    誰知這太子一揮手——
    “不必說了，等她回來我一定數落她一頓，怎可如此為難大人？！”他頓了頓，見那司製又是叩首稱不敢，“至於量衣之事……”略微沉吟，其實早已心中有數，“你去找公主的近侍，問她們要公主的尺度便是。”
    待司製退下，玥穆涯無語輕笑。
    這玥芙瑤生性頑劣，是整個大厲皇宮都知道的事情。慶典祭祀的，哪次不是等到最後一刻才露麵的？若不是宮裏的執事們行事老辣，提前備下了公主的尺度，想必就算大典開始也未必能讓抓住公主試衣。
    隻是這行宮裏皇都有千裏之遙，邊疆的執事不知玥芙瑤的性子也是正常。公主一個失蹤便弄得他們措手不及。
    玥穆涯對自己這妹妹也感到無奈。
    明明在大事上雷厲風行的，可偏偏這性子卻還是跟小孩子一樣，一個興起便跑得不見蹤影，常常讓宮裏的人感到無力。
    此刻一定是嫌慶典前行宮乏味，又一個人跑去市上胡鬧了。
    “這望月穀真是好地方！”
    此刻，鬧得行宮雞飛狗跳的罪魁禍首卻不如太子所想一樣在熱鬧的市集上，反倒是獨自一人在郊外悠哉遊哉地閑逛。
    玥芙瑤一個人逛到了望月穀，心心念念還想著那個持劍的紅衣少女。
    白天的望月穀少了黑夜中的夢幻嬌柔，揉入了大漠戈壁的粗狂豪美。
    峭壁上的樹蔭遮不住強烈的陽光。不同於月光的柔美俏皮，陽光的剛烈撕破了層層樹影，給整個山穀鍍上了一層燦爛的光芒。
    胯下的黑馬突然變得不安。
    有人！
    玥芙瑤心下一驚。
    她一手握緊韁繩，凜然一側身——
    一支冷箭“嗖”地貼著胳膊邊擦過。
    玥芙瑤暗暗摸了一把冷汗。
    若非自己剛剛反應及時，此刻隻怕早已命喪黃泉了！
    隻是——
    箭力有餘，箭氣不足。
    若不是隻會使蠻力的酒囊飯袋，就是收放自如的絕世高手了。
    “什麼人？”芙瑤公主叱喝一聲，“別躲躲藏藏的，有膽出來較量！”
    沒人回應。
    然後——
    “嗒、嗒……”
    一陣輕輕地腳步聲。
    卻隱有悄然遠去之勢。
    玥芙瑤躍下馬，解下鞍上佩劍往腳步聲的方向疾步追去。
    山穀轉過一個彎，不再空曠。
    眼前是密密的矮林。她用手撥開麵前的樹枝，躍入密林深處。
    其實她根本不熟悉這個山穀。若此刻有伏兵，那她就算不是必死無疑，也隻能很快束手就擒。
    可是當時的玥芙瑤根本沒有想這麼多。
    她有一種直覺。
    剛剛那個暗箭襲擊他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夜的紅衣女子呢？那個武藝高強，卻無意傷人的女子？
    可她究竟又是什麼人？怎麼會一個人在夜裏流連在這個幽謐靜美的山穀？她到底是敵是友？若是敵人，為什麼不傷她？若是朋友，為什麼不見她？難道她隻是在試探她？
    她隻想一探究竟。
    隻是……
    若她此刻稍稍多一些顧慮……
    若她此刻微微猶豫一會兒……
    若她此刻收起她的好奇心不再前行……
    宿命，不會在刹那間改變。
    但如若這般，她也不會有機會結下此生摯友，不會有後來的攜手沙場，更不會有後世交口相傳的巾幗逐鹿的傳奇。
    可是，現在的玥芙瑤，還不知道她們兩人的命運會有怎樣的交織。
    她一心隻想見到那個紅衣女子，看看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在矮林中穿梭了一陣，漸漸的，樹枝變得稀疏，光線變得明亮。
    再一步，她走出了密林。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這已經不是望月穀，隻是一片茫茫的戈壁。
    悍風卷著沙礫，將眼前的景象吹成一片澄黃。近處零星的蒿草搖搖曳曳，天邊孤獨的裸岩若隱若現。而天，卻依舊是那秋似的高藍。
    風沙習習，天地中，唯一抹隨風飄逸的紅衣。
    玥芙瑤一步步走進那個紅色的身影。
    她的手中還拿著那展長弓，眼中帶著淡淡的疏離和倦淡的慵懶，嘴邊掛著那一抹似笑而非的弧度。烏黑的長發與血色紅的紗衣被卷得漫天飛舞，在空中不斷交織；而她卻如一尊雕塑。靜靜地，一動不動。
    “真的是你？！”玥芙瑤問道，半是驚喜，半是猜疑。
    “你跟著我做什麼？”待玥芙瑤走進，她懶懶問道，貓一般的狡黠。
    “那你襲擊我做什麼？”玥芙瑤先一撅嘴，然後調皮一笑。
    紅衣女子眉頭輕顰，半晌才道，“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那我們就互不過問吧！”玥芙瑤立刻接上，“不過有一個問題你必須回答。”
    “憑什麼？”紅衣女子黛眉一挑。
    可是玥芙瑤像是沒有聽到似的。
    “呐，你都已經知道我是誰了，那你也得告訴我你是誰呀！”一伸手，拉住了紅衣女子的柔荑，“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
    執手相看，問得單純而友好。仿佛這是世上最普通不過的事。
    風沙再起。戈壁中的兩個少女，執著手，蓮紅與鵝黃的長袖在風中舞擺。
    一個冷豔，一個張狂。
    紅衣女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握緊的手，又抬眼盯著她。眉宇之間，漸漸沒了那份警惕和疏離，倒多了幾分單純與親近。
    春雪初融。
    那份清麗，隻怕連雪山上留下來的泉水都難及。
    見狀，玥芙瑤不經讚賞：即便神女下凡，大莫也不過如此了吧！？
    紅衣女子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喂！”玥芙瑤實在被看得有些掛不住了。她放開她的手。“不願意說就算了，不用為難的。”心中暗道，若你真是個仙女，一狀告到天帝那裏去，到時候他老人家生氣了找我麻煩，我的麵子還往哪兒掛！？
    一個轉身，“天暗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再來找你！”
    “胭脂玉——”
    很輕、很淡的聲音。
    “什麼？”她剛剛是不是說話了？
    玥芙瑤猛地回頭，卻見那個紅衣女子已走進了漫天沙塵之中。旋即無蹤無影。
    唯有那一聲淡雅的幽音，透過那飛舞的黃沙，卷著那蓮紅的衣擺，飄落散零——
    “就叫我，胭脂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