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小姐，隨小姐！”蘇州特有的懶嗲的口音在我耳邊響起，似有人拉過我的手，報紙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我猛地回過神，黃夫人正下腰撿起我掉在地上的報紙。
    “黃夫人？”
    “隨小姐，剛叫你好幾聲了都不應我。我還以為你中邪了，真嚇死我了。”
    我看向她手中拎著的大大小小的包裹，笑道：“不過是發了會兒呆罷了。倒是黃夫人，今個兒有空閑出來買東西。”
    “今天封慶路口的一家首飾行大減價，我聽到消息就急忙和小姐妹一塊去看看。”
    購物永遠對女人充滿極大的誘惑，尤其是衣服和首飾。因此，我也毫不免俗地問：“是哪家首飾行？”
    “是鳳翔，老牌子了。隨小姐要買可就抓緊了，現在那裏人可多了。好東西都快被人挑完了。”
    我點頭道謝，把報紙折好放進袖子的套袋裏。
    “對了！隨小姐，還有件事。”黃夫人從袖口掏出一張卡片，“這是在夏台灘科技館一個西洋畫展的票子，我家那位給我的。你說我一個粗人，可不比你們小姐有學識，對那些西洋的東西更是一竅不通。剛好畫展又辦在初九，我娘家有點事，所以就想把這張票送給隨小姐。趕巧，就在這遇見你了。”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暗暗喜悅，那是西方一個著名畫家卡爾雷特的畫展，原本想去看的，可惜那時票已經賣完了，我隻能暗自扼腕。如今，這畫展的票居然出現在我眼前，我都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的。不要白不要，不過我表麵上還是推卻了一番，最後才開心的收下了。黃夫人呀！你可真乃人精一個，怕是黃博華的錦繡前程多多少少都有你的功勞。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優秀的女人，黃博華身後的那個女人就是黃夫人你吧！黃夫人的丈夫黃博華是晚娘手下的一個掌事，蘇州琦雲居夏浦區分行都歸他管理，我來蘇州的時候便是投靠他的。黃夫人原名沈雪，出身於市井，身上少了名門貴婦的清傲，卻多了一份擅於察言觀色的玲瓏心。難怪蘇州有如此多個分行，晚娘卻單單讓我來找黃博華，她看重的就是沈雪的周到和細心。要是到其他管事那裏，我“無權無勢”的，指不定暗地裏要被“什麼人”給下套栽跟頭呢！
    來到鳳翔，已經有些門庭冷落了，櫃台後的一個大叔正顫顫悠悠梳理起有些淩亂的頭發，地上有被撕破的布料的痕跡，看上去像是店裏女服務員製服的料子，櫃台上的剩餘的首飾也仿佛有被搶掠的痕跡——那些女人對購物的瘋狂已經達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了。
    “大叔？”我友好地詢問。隨後便看見這位大叔很有職業道德地對我露出一個笑容，很僵硬。
    “就隻有這些了？”我看了看櫃台，無比失望地說道。
    大叔點點頭，而此時我卻被一道炫目的紫光吸引住了，那是一支全體通透晶瑩的紫晶發簪，簪頭刻的是栩栩如生的蝶戀花，細長簪身上有一道道細微的紋理，如同藤蔓回繞而下。我眼睛頓時一亮，竟然還有個好東西，怕是放在太偏僻的櫃台，沒有人注意到罷了。遇見美麗的事物，內心自然而然地異常喜悅，也自然而然地萌發出一種將美好事物“據為己有”的衝動。可是上天從來不把好運降臨到我的頭上，原來，那支發簪是用別人自個兒帶來的紫晶托鳳翔最出名的老工藝家做的。心思黯淡下來，我隻得失望地離開鳳翔。
    叫了一輛單行車，回到了依園，依園是孔家在蘇州的別院之一，聽晚娘說這座園子是當初她和孔雲“度蜜月”的時候孔雲這個準相公送給她的。晚娘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特意留意她的表情，無恙，卻注意到她左手的中指小幅度的顫動著。我想，晚娘的內心絕沒有表麵上那樣平靜，沒有一個女人在自己的丈夫背叛自己之後會那樣毫不在意，除非，她，不愛那個男人。報紙這個東西還是有一定好處的，我起碼知道了孔雲要再娶的女人是誰了——和陽公主，善貞皇太後唯一的女兒，也是個權傾朝野的角色，不過聽說她對孔雲癡心不已，甘願成為平妻。一個是不明來曆的“糟糠妻”，一個是位高權重的妙齡公主，任何一個追權奪利的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但是，孔雲是嗎？六年的夫妻情難道就沒有一點“權威性”可言？還是，有其他什麼難言之隱？
    戲劇來源於生活，說不定晚娘此刻正在出演了一部瓊瑤悲喜劇，有班德這個男二號在，或許也有可能會成為男一號，我這個友情出演的減少些戲份也未嚐不可。
    車緩緩停在依園門口，我下了車付了錢，打開鐵門上的鎖，依園的護院並不多，老媽子女仆也隻有一兩個，和清心園相差不多，但住了十幾日我依舊不適應那種奢華的環境。第一次來依園的時候我甚至都懷疑是不是來到了《金粉世家》的拍攝現場了，歐式風派，華麗恢宏。剛開始還覺得有些新奇，幾天過後便覺得大房子空蕩得可怕，座鍾的滴答聲在一片寂靜中尤為駭人，尤其是在陰雨天氣，心情也會不由自主地陰沉下來。在那個時候突然就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米袋裏的米蟲了，雖然過得悠哉但那種不踏實的感覺一直環繞在心底，這時我便想找點事情做一做。可是，蘇州商行的事物可不比在姑篾那麼簡單，商場上的慣例、潛規則還有人脈關係都比以往我碰到的複雜得多，也黑暗得多。我不太喜歡，也沒有人喜歡我做這些事，大家都知道我是晚娘的義妹，自然不願自個的飯碗被我給搶了。
    於是，某一天，在雨後打開窗戶的那一刹那，陽光射入房間，眼中彌漫著大自然賦予的美好，我突然想到或許開個花店會讓我的生活不那麼乏味，而我，也不會在碌碌無為的時光中煎熬得等待著不安定的未來。黃夫人很讚成我的提議，晚娘也寫信表示支持，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開花店的進程就止步於構思階段了。
    時間又過得飛快，卡爾雷特大師的畫展也就在這秋風掃落葉的時節如期開展了。
    卡爾雷特的畫展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莊嚴肅穆，畫展的色調很溫馨，很田園。我對繪畫也是一知半解的，曾以為大部分畫家都熱衷於“人體藝術”，後來看了前麵幾幅作品才知道原來卡爾雷特是屬印象派的，而我，對印象畫更為不解。就像眼前的這幅畫，是運用濃重的紅黑兩種顏料“塗鴉”而成的作品，我相信不會有多少人能看懂它的含義，我甚至認為它倒過來掛會更耐看些。於是，我真的側著身子反著看起這幅畫來，恩！倒真的有點像一個紅眼黑貓。我承認自己的行為在大庭廣眾之下很不雅觀，但是，這個展廳已經沒多少人了，而且剩下的這些人已完全沉浸於“藝術的殿堂”，根本不會在意角落裏有個人正在進行奇怪的舉動。
    我是這樣想的，也用這個特別的方式欣賞起眼前的作品。但是，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上天從不喜歡給我帶來好運，因為此時，我聽到這樣一聲笑語：小姐，這幅畫沒有掛反。
    我急忙支起身子，局促不安地朝聲源望去。這一看，我的雙眼就發直了。
    真是個美人啊。原本以為天底下絕不會有小說中那樣風姿卓絕的人物，但此刻，我才明白傳說也是來源於真實的。一件緊身的黃色綢緞的禮裙熨帖著美人修長高挑的玲瓏曲線，絲滑柔軟，光豔四射；深褐色的卷發懶懶束在腦後，滑落的發絲與劉海兒襯得整張臉高貴嫵媚；美人站在背光處，我努力想看清美人的臉，隻見得這張臉雌雄莫辨，恍若天人；具有西方氣息的五官極其完美，尤其是一雙清澄、憂鬱的褐色大眼睛，無辜地足以讓全世界為之傾倒；西方的性感和東方的神秘齊聚融合在她身上，散發出一種魅力不可動搖的迷人氣息。美人含笑看著我，而我仿佛看到了星雨似霧迷蒙，落花如水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