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不知何處去 第4章 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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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就停留在這一瞬,我忘卻了身邊的如塵的喧囂,忘卻了旁人的矚目。我是如此虔誠,虔誠地望我麵前這個宛若月神的男子,恍若隔世。似乎流進了一股暖流,心頓時被填得滿滿的。
男女相互行禮之後開始了抽簽,他有禮得退了一步,示意我向前。我心如擂鼓,茫然地從竹筒中抽出一張竹簽,上麵用朱砂寫著五個字:此物最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我想起了這首詩,不自覺地默念出來,這不是唐朝王維所作《相思》中的詩句嗎?莫不是有同仁盜用了?我雖覺得奇怪也不好發表什麼意見,畢竟穿越不是像穿衣服想穿就穿的事,應該是個巧合吧!
“相傳,燕國有位男子出征,其妻朝夕倚於高山上的大樹下祈望;因思念邊塞的愛人,哭於樹下。”忽傳來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才發現他已來到我身邊,手中羽扇輕點我手中的竹簽,溫和一笑,“淚水流幹後,流出來的是粒粒鮮紅的血滴。血滴化為紅豆,紅豆生根發芽,長成大樹,結滿了一樹紅豆,人們稱之為相思豆。日複一日,春去秋來。文人王維路過相思樹下,感念其相思之苦,遂寫下了《相思》這首詩。此女子真是可憐可敬呀!”
這個皎月般的男子聲音如同灑滿月光的一口幽井,深沉有力。隱藏在麵具下的他目光如炬,好似黑洞般將人緊緊地吸住,直至粉身碎骨。
我微微一笑:“公子已經想好演哪一出了嗎?”
“在下不才,對皮影隻是略懂一二。小姐既然想到了,為何還要賣關子呢?”
“公子不是也早已想好了嗎?”我反駁道,不太甘心就這麼容易被他看透。他隻是看著我笑道,“也罷,不與你爭了。我這裏倒是有一題,不知與小姐想得是否一樣?”
我瞥向台前,“好,你說。”
“《采桑子》可否?”
居然和我想得一樣,看著我略微吃驚的目光他點點頭,心領神會。我們各自揀了皮影來到幕布的後麵,還好以前在南詔閑著沒事也學過點皮影,不至於手忙腳亂的。
攤主點亮燭火,示意我們開始。台下一片寂靜。
我有些緊張,擺動著皮影的雙手也略微發抖著,看向對麵的那個他,燭光中的他風儀若仙,目光點點間似能安定人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綠草湊湊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攪亂了苦心柔情蕩漾。為什麼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遠行的丈夫卻年年不見音訊…”
“離家去國整整三年,為了夢想中金碧輝煌的長安,為了都市裏充滿了神奇的曆險,為了滿足一個男兒宏偉的心願。現在終於衣錦還鄉。又遇上這故人的春天。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滿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都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我新婚一個月就別離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顏。對麵來的是誰家女子,生得滿麵春光,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誤?”
“這位將軍,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汙點,怎麼反倒……怪罪起我的錯誤?”
“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烏發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隻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麵頰讓我胯下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麼威嚴。”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盯著我,不禁羞澀地低下頭,臉紅到了耳根。吐了口氣,硬是將自己注意力轉到皮影上。
“快快走遠點吧,你這輕浮的漢子,你可知調戲的是怎樣多情的一個女子?她為了隻見過一麵的丈夫,已經虛擲三年,把錦繡青春都拋入無盡的苦等,把少女柔情都交付了夜夜空夢。快快走遠點吧,你這邪惡的使臣,當空虛與幽怨已經把她擊倒,你就想為墮落再加一把力,把她的貞潔徹底摧毀。你這樣做不怕遭到上天的報應…”
“上天隻報應癡愚的蠢人,我已連遭三年的報應。為了有名無實的妻子,為了虛枉的利祿功名。看這滿目春光,看這比春光還要柔媚千倍的姑娘……想起長安三年的淒風苦雨,恰如在地獄深淵裏爬行。看野花纏繞,看野蝶雙雙追逐,隻為了淩虛中那點點轉瞬依戀,春光一過,它似就陷入那命定中永遠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樣的宿命。”
“快快住嘴吧,你這大膽的罪人,你雖貌似天神,心卻比鐵石還要堅硬,雙目比天地還要幽深。看鮮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柔弱;看野蝶迎風飛舞,我比它們還要紛忙迷亂。看在上天的分上,別再開啟你那飽滿生動的雙唇,哪怕再有一絲你那呼吸間的微風,我也要跌入你的深淵,快快走遠吧,別再把我這個可憐的女子糾纏……”
“看野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渴望纏綿;看野蝶迎風飛舞,我的心也同樣為你紛忙迷亂。任什麼衣錦還鄉,任什麼榮耀故裏,任什麼結發夫妻,任什麼神明責罰。它們加起來也抵不上你的嬌軀輕輕一顫。隨我遠行吧,離開這滿目傷心的地方,它讓你我雙雙經受磨難…隨我走吧……”
我看向他,心中默念:人生若不能逃出同樣的宿命,我願意同你一起遠行,離開那些傷心的土地;人生若不能逃出同樣的宿命,我願意同你一起流浪,逃離那些肮髒的黑淵。
朦朦朧朧的不知過了多久,隻記得腦子裏都是燭火下被生硬擺動著的皮影,手中的花燈都讓人覺得不真實。我們拿著花燈從人群的簇擁中出來,就像是做了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似的。月光實在是太美好了,它是比萬家燈火還要輝煌,比山澗流水還要溫柔。在如此美好的月光下漫步,我不忍心提前打破這樣的靜謐。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月光,我和他才會如此靠近。我望著長長地回廊,多希望能永遠地走下去。身邊有一個月光一樣的男子,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像這樣的男子,才我是欣賞的。
“小姐怎樣稱呼?”宛若一顆石子濺入幽井,“嗵”得一聲砸在了我的心口,輕盈卻響亮。
“隨心。”我笑了,摘下了臉上的麵具,“公子呢?”
“在下慕容景軒。”和我一樣,他也摘下了臉上的麵具。完美的臉型,就像古希臘的天神雕塑,棱角分明的輪廓處處顯示著男性特有的俊朗與硬挺。小麥色的膚質彰顯著他的成熟與平易。他的眼神深邃尖銳,似乎埋藏了數不清的秘密,讓人忍不住想深究到底。
“慕容公子怕是快到弱冠之年了,怎還會玩這樣的兒女之戲?”
他尷尬地笑了笑:“在下有一個妹妹,在家中伺候病中的母親,得知姑篾的采茶會有趣非常卻不能同尋常女兒一樣出來遊玩,再加上母親常年積累的病,心情十分苦悶。所以想贏一盞花燈來博妹妹歡心。”
我挑了挑眉:“你還真是位好兄長,聽你的話似乎不像姑篾本地人。”
“是,”手中的羽扇一翻,“我們原本家住蘇州,父親和妹妹帶著母親來此處養病。我一直在長安,這次是告假回家來探望母親的。”
“我也是第一次來姑篾,原本是一直住在南詔的,聽聞這兒的采茶會和我們那的花燈節有異曲同工之處,所以才來看看。令堂的病情有好轉嗎?我在南詔還是學了一點醫術的。”一說出這句話我就後悔了,人家自是會請醫術高明的醫師,用得著我摻和什麼勁。
他苦苦一笑:“陳年舊疾,怕是無藥可醫了。”
一時間氣氛又回歸靜默,我感慨為什麼那些穿越同仁都是在帥哥美男間混的如魚得水,我這裏怎會是比古人還古人呢!
“她們在放花燈呢!”我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前麵那一群圍聚在湖畔邊的人群,江上花火點點,踩著水遠去。我不知河的盡頭又是什麼地方,讓這些癡傻的人兒甘願寫下一生的寄托去追尋,或許是到達了冥界,化成了路邊的彼岸花,那便成為人最後的癡念了。生生死死,可不就是為了黃泉路上的那一朵彼岸花嗎?
“從我八歲開始每年南詔的花燈節都和心兒、小原一起去放花燈,許下自己的心願。”我走下石階,蹲下身子,望著水中被明火照得嬌豔欲滴的容顏笑道:“七年來我都是許下同一個願望的。”
慕容景軒隨同我走下石階,在我身邊坐下,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花燈:“願望實現了嗎?”
“恩!”我用力點點頭,很靈,真的。曾經以為永遠不能實現的願望卻是真的靈驗了。眼神絲毫不見歡喜。
“願望實現了,還是會難過嗎?”大概是看出我的悵然所失,慕容有些疑惑。
我搖搖頭,不難過,真的不難過了。那並不是我的宿命,我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存在。
不想談這個話題,我回首對他說:“花燈隻有被賦予希望才有它的意義,否則隻是一盞普通的燈,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隻能用來做孩童的玩偶。我想令妹定是希望能把它用到最有價值的地方。”
慕容景軒側頭望著我想了一會兒,眼神深邃得讓人有些著迷,隨後他笑了,“隨小姐所言極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若是不好好珍惜。倒是枉費天公的一番美意了。”
我對他展顏一笑,小心地用火塞點亮自己的花燈。閉上眼,在心裏許下一個小小的願望。
我們用竹竿輕輕將花燈放入中,花燈瑩瑩立水間,就像是漂浮於水上的精靈,曼舞在這一片被吉光所籠罩的太明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