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夫人說笑了，臣妾不過是蒲柳之姿，哪及得上夫人半分。”她說著，半低下臉，陽光微綻，照得她敞開的脖頸有如白脂玉般，分外動人。
    後宮中人說話向來都是揀好聽的講，我臉上的笑意韁了韁，心中是薄涼的。她如今這般模樣，想必是鹹魚翻身了，連說話都有點底氣十足，不再如以前那般戰戰兢兢。
    我小心地邁過門檻走了進去，環顧四周，紫蘇殿和平常的宮殿並沒有什麼不同，家具雖稍微陳舊了些，卻也不難看出這座宮殿的主人之前受到過的榮寵。
    她因為長久失寵，宮中並無幾個下人在伺候著，隻閑散著幾個在院中掃地的宮女，看到我，紛紛參拜。
    我挑了挑眉，側過臉對容美人道，“姐姐怎麼說都是美人身份，可這身邊伺候的人會不會太少了。”
    她訕笑道，“臣妾福薄，也受之不起。這麼幾個宮女對於我來說，已經綽綽有餘了。”
    我歎氣，拉過她的手，“話可不能這麼說，不管是得寵也好失寵也罷，姐姐的美人身份總歸是放在這兒的，依我看啊，這內務府辦事就是不讓人省心，雖說見風使舵是必須的，可是也不能太委屈了姐姐。”
    她被我抓住的手驀地一僵，臉色明顯差了許多，訕訕道，“夫人多慮了。人多口雜，人少臣妾反而樂的清淨呢！”
    “是嗎？！”我斂了笑意望向她，“姐姐說的對，人多口雜是不好！就像我，雖說如今很受大王的寵愛，卻難不保成為眾矢之的，人人都想著扳倒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說話異常的衝動，這可不是我平日裏的風格。容美人被我說得噎住，半響說不出話來，良久才笑道，“我看夫人這幾日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想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理會她，徑自說下去，“姐姐你說那些人好笑不好笑，先是子路這會兒又是靖安夫人，可是她們死了又有如何，大王還是不會怪罪於我。這就是得寵的好處，而我如今得到的寵愛，是有些人這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
    內心好像是飲了毒酒的蔓藤，慢慢地延伸發芽開來，漸漸地纏繞住了我早已麻木的心，我似乎可以看到這顆原本青春純潔的心，正在慢慢變質，至少，它再也恢複不到從前了。
    容美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近乎苦笑地說道，“夫人說的是，那些人真的是不自量力。”
    我嘴角輕扯，幽幽道，“這麼說來，姐姐也覺得這兩件事情，是後宮中有人存心陷害本宮了！？”
    她的臉色倏地變得慘白，繼而抬臉楚楚可憐地看著我，“後宮本來就是爾虞我詐的，不過夫人放心，臣妾會誓死追隨夫人的。”
    我綻出一抹最溫和的笑容，拍拍她的肩膀，“姐姐人好心也善，在宮中也是有點年頭的，有些事情，就不需要我這個妹妹多講了。”
    她連連點頭，我拉了拉她過於暴露敞開的領口，“天氣漸冷，姐姐且勿為了愛美，而凍著了。好自珍重，妹妹就不多加打擾了。”
    我冰冷的指尖觸碰在她的肌膚上，她微微顫抖了一下，瞬間恢複了自然。事到如今，她還妄想用自己的美色去誘惑大王嗎？不，那個男人隻屬於我一個人。
    我要告退了，她起身來送我，站在朱紅色的雕花大門旁看著我遠去。
    轎輦隨時在外麵等候著，綠珠替我撩起簾子，我一腳踏進去。
    轎子穩穩當當地升起，我掀開簾子一角，對綠珠道，“派人去盯著容美人。”綠珠不多話，抿嘴點頭。
    事情交給她辦我很放心，放下簾子，就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倒在轎輦裏，打起瞌睡。
    不知走了多久，轎輦突然微微搖晃了一下，似乎停了下來。淺睡中的我被驚醒，下意識地就衝著外麵的人大聲喊道，“為何停下！？”
    簾子外，響起一陣衣料的輕微窸窣聲，綠珠傾身上前道，“是毓華夫人在前麵。”
    梳雲？我微微一怔，一瞬間，心裏百味交雜，微頓了會，就掀起簾子走了出來，在我的正前方，也停著一輛轎輦，已經有四個月身孕的梳雲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下轎子。
    不過幾日不見，她又富態了不少，原本削尖的下巴變得渾圓。隨之一起變大的還有她的肚子，我仿佛受了盅惑似的，緊緊地盯著她的肚子。
    我想象著，此時有一個孩子正在她的肚中舒適地伸展著手腳。生命是一個奇跡，這個孩子會成為大秦國為數不多的皇子之一，而他卻不是屬於嬴政的。對於我來說，這是該悲哀呢，還是該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在我怔腫的瞬間，梳雲已經笑著走到我的麵前，“這是打哪來啊？”
    我突然覺得有點疲憊，也懶得再虛假作詞，於是實話實說，“去了趟容美人那裏。”
    “是為了之前的事情？”
    我點頭。她笑著牽起我的手，“這裏說話不方便，不如當我的雲暉宮敘敘舊，我們姐妹倆也有段時間沒有談心了。”
    我“唔”了一聲，就隨著她一起來到雲暉宮。
    她派頭十足地命令下人上了一些茶水點心，看著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酸果，我再次無來由地升騰起一種悲傷，她見我神情有異，恍然道，“瞧我都糊塗了，這些都是孕婦吃的，哪是你能吃的。”說罷，就讓郎月準備一些我愛吃的點心。
    “雖說我這段時間足不出戶，可你的事情，卻是皇宮裏是人盡皆知了，明顯是有人想陷害你。”
    她親自替我泡了一杯花茶，原本不起眼的花幹，得到了熱水的澆灌，慢慢地綻放開來。這是後宮妃嬪平日裏最熱衷喝的一道茶，我目睹著這朵花綻開的全過程，悠然道，“你看，這花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而我們女人卻是不能的。老了就是老了，歲月和美貌，都會一去不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