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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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樓,是傾城最為特殊的所在。
樓中的男子玉質金相,風流佳色,才華橫溢,俊美無濤。
大大小小錯落有致的院落,璀璨如珠流觴曲水的小池,匠心獨運的雕欄閣樓,霧氣氤氳的繚繞淡香,讓這裏成為傾城的蓬萊之境。
而最為特殊的,是不歸樓前院之中不久前新築起的兩幢閣樓,麵對麵立著,一棟名曰“空顏閣”,而另外一座,卻門庭冷落,無人居住。沒有人知道,會由誰進駐這裏。
掠香閣的院落之中,花玉樓正手執掃帚,打掃落了滿地的鳳仙殘花。
這裏,曾經住著一位美貌姣好的佳人,他叫做掠香。曾經一曲傾城,多少繁華錦貴為見其顏萬金不悔;曾經一笑傾國,落日黃昏見證他在鳳仙樹下安靜垂首,想著無人得知的心事。
可是就在今早,玉樓卻親眼看著他被抬了出去,蒙了塊白色的布,滑落在外麵的雪白的腕子上,是熾熱醒目的血紅。
“多少可惜了,還是這麼年輕的時候。”
“過了那個年紀,也就該被逐出不歸樓了。”
“哎……”
院中的男子低聲議論紛紛,看著掠香閣冷落無常,悄悄散開去了,唯獨玉樓,指節發白地緊緊握著掃帚,動作有些僵硬。
從沒有想過,身邊的某個人,突然這樣消失得毫無蹤跡可覓,即便他曾毫不留情地甩過他巴掌,處處去說玉樓的不是,但是玉樓也依然記得,掠香贈予他一掛墜玉。
或許對於掠香來說,玉樓是真正矛盾的存在。就像凡夫見識了仙人的美麗,驚豔於玉樓那仿若神聖的豔絕,心裏蔓延起複雜的情緒,或驚恐,或嫉妒,或羨慕,或憧憬,在好與壞之間徘徊,這一度讓玉樓迷惑,掠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或許玉樓一早就該明白,對於掠香,對於所有人,他都是愛恨不能的存在。
隻是那些日子一去不返,離開或許有很多種方式,不過都是殊途同歸罷了。心中的傷痛還是湧上來,玉樓緊咬著下唇不讓淚滑下。
“樓兒,你怎麼在這裏?”
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玉樓緩緩回頭,望著門檻外的空顏,半個月躲著不見,不想現在竟美豔至此。
一襲淡藍色的織錦長衣,發間插了一根長長的玉簪,腰間墜了如意小玉,長長的流蘇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擺動。
玉樓垂首,自己的身上裹著一襲粗麻布衣,手心裏還有幾個新磨起的繭子。
多麼寧願空顏你和我一樣,身著布衣,卻一身清白啊。你的華麗,你的美好,現在隻有諷刺在嘲笑。因為你的笑不再對我一人,而是為四麵八方的陌生人,他們或哭或鬧,你隻溫柔淺笑。
“掠香,不見了……”
玉樓的聲音有些異樣,哽咽在喉嚨之中說不出話來。沒有回答空顏的問題,隻是想把心裏的苦悶表達些許出來,或許會好一些吧。
“是,我已經知道了。”空顏走近了些,從不知道打扮起來的空顏能美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可是,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他原本那般純真毫無忌憚的笑容,他望了院中的鳳仙樹,七月盛夏,本就是鳳仙繁華落盡的時節,“這裏會有別的人住進來吧。”
那些夜裏從空顏閣傳出的歌聲與歡笑,定是空顏的內心也十分歡快吧。他可以對一個陌生人笑得那麼溫柔,就如他第一次見他,盛夏涼荷,他們仍是個頭不大的少年。
玉樓望著空顏,他的言語淡然,仿佛這樣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掠香享受過常人所不敢想象的榮華,所以繁花凋零之後,是愈加慘痛的代價。
“你是空顏麼?”
口中突然流出這麼一句,才恍然覺得自己有些失態。空顏已是不歸樓的主人之一,而自己不過是個下人,隻是,為何空顏,你給我的感覺完全不同了呢?
念空顏走上前來,一把扯過玉樓的手,緊緊放在胸口,他的眼神之中迸發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就如繁星的夜空之中,無法抉擇哪一點光亮會是歸途:
“我是!我一直都是!隻是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肯承認!”空顏的聲音有些激動,這是自他接客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和玉樓說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糾結,想要見到他,見到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死亡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就像掠香,就像在掠香之前住在這裏的主人,我們的人生就像是在畫一個圓,有榮有敗,有始有終,所有的東西統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是,向死而生的恐懼並不能改變我們享受生命沿途的風景,因為人活著比逃避更需要勇氣,或許對於掠香來說,那樣是最好的解脫。樓兒,你要記得,你要贏,就要把每一次痛苦,都當作上天的眷顧!”
這裏是不歸樓,是人吃人的地方,你沒有資本,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空顏明白這個道理,而玉樓卻不懂,因為掠香的死,正是因為念空顏和花玉樓在不斷長大。
那些心高氣傲的男子,終究是無法承認後浪強過前浪的,於是他們選擇在最美麗的時候永遠離開,至少留在人們心中的,會是最美好的回憶,因為沒有人見過他們老到滄桑的醜陋模樣。
空顏緊蹙著眉頭,看玉樓一臉茫然的模樣,怔怔地望著前方,深褐色的瞳卻散發出呆滯的目光,他不懂,這個世界,他什麼都不懂。
玉樓隻想要簡單地活下去,和空顏一起,像兒時那樣,在陽光之中嬉笑打鬧,害怕師傅責罰空顏而總是替他也做一份功課;兩人在廚房中和了麵團捏著各種貓貓狗狗,弄得滿身是白;在春筍剛冒出芽的竹林裏,空顏捉了泥鰍放進他的領口;雨後的歸途空顏不想讓玉樓弄髒鞋子而自告奮勇執意背著他回到樓中,卻因一雙泥濘不堪的布鞋被總管責罵;打碎了客房裏的花瓶也會被空顏一拍胸脯說是他幹的,自己怎麼解釋真相也沒有人信,因為所有人都認為這種手忙腳亂的事隻有念空顏才做得出來,其實隻有玉樓知道,空顏幹活的時候,從沒有過一次失手……
可是那些日子,卻一去不返了,空顏如今就在眼前,隻是他們的距離,卻那麼遙遠。
空顏,如果我必須和別人分享你,我寧願不要。
玉樓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這樣的辭藻,可是,怎麼能說出口呢,太矯情了吧。
“空顏,你曾對我說,如果我們無力改變現實,那麼隻有努力去接受。”玉樓掙開了空顏的手,緊緊握著掃帚,定了定神,“可是你知道麼?我從不這麼認為,人的一生,總是要靠自己爭取。”
是的,就算掠香離開,就算空顏不再回到從前,玉樓也依然堅定地相信,隻要是為自己活著,沒有什麼那麼容易摧垮他。
起風了,鳳仙殘花被吹散了些,玉樓收拾了掃帚,將殘花掃在樹下,堆成一堆,澆了些水,沒有再看空顏,提了水桶,幽幽地出了掠香閣。
念空顏望著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良久,任由風將他的長發拂起,淡淡的發香與微風混為一體。
玉樓,你那麼固執,那麼單純,那麼堅定,那麼勇敢。
可是,我怎麼能告訴你,這一切,已有安排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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