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詞和雪陽先生兩人，在茂林的雪地上緩慢地走著。
    陸謹詞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上了大學，還是在南方的某個安逸小鎮，所以謹詞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
    南方的冬季總是好不容易下一兩場雪，雪勢不大，兩三天就會徹底消融。
    之前的兩個夜晚，月光不明，謹詞看不清茂林的雪景，今日，終於有機會好好欣賞如此豐盛的雪景。
    目之所及處，天地隻剩黑白兩色，白茫茫的雪色大有吞噬黑色的趨勢。
    腳踩在厚厚的雪地上，深深地陷了進去，拔起腳來，長裙上已經沾滿了白雪。
    謹詞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她不再開辟新的道路，而是跨大了腳步，踩在了雪陽先生的腳印上。比謹詞的明顯大了一圈的腳印，腳底已是厚實的堅冰。
    “北國風光，
    千裏冰封，
    萬裏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謹詞麵對如此雪景，竟忍不住念起《沁園春*雪》來，清脆的聲音，悠悠地回響在雪陽身後。
    雪陽倏然頓住腳步，也不轉身，似在細細聆聽謹詞的朗誦。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謹詞卻突然打住，之後的半片，被謹詞藏在了腹中。
    “怎麼不念了？”雪陽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中充盈著難得的期待。
    謹詞的朗誦聲，不高而亢。頌的雖是雪景，卻還仿佛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蘊藉。
    “先生要我繼續說下去嗎？”謹詞回望雪陽，那張和雲桓極其相似的臉上，染上了期待的神色。
    《沁園春*雪》，雲桓曾用自己擅長的草書書寫在寬寬的宣紙上，就貼在寢室牆上。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謹詞在心裏默默接著，才壓下不久的濕潤情緒再一次忍不住湧上來。
    人文學院的院花，可巧就叫江山。比劃簡單，但寓意大氣到連男子都唯恐無法匹敵的名字，偏偏是個女子名。
    江山長，江山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人文學子整日都埋首故紙堆中探討曆史大事。
    誰知，是為了個女孩子。
    在圖書館借書時無意翻到這句詩詞的陸謹詞，便以這句子調侃雲桓。
    “雲桓，你是英雄，是不是也向多嬌的江山折腰了？”謹詞眨巴著眼，心裏分明期待著雲桓否定的答案，臉上卻是一副平靜的模樣。
    “什麼？”雲桓頭也不抬，顧自翻閱著手裏疊起的幾本待借書。
    “哼，你想跟我打太極嗎？快回答我！”謹詞突然一伸手，遮住雲桓正在瀏覽的那幾行文字，索性將他的視線擋住。
    “回答什麼？”雲桓任由謹詞的手在自己眼前肆虐，細細的指縫間，分明還能看見幾行小字。
    陸謹詞卻徹底沒了耐性，“哎，沒什麼沒什麼。”心裏卻一直在埋怨雲桓的心不在焉，大打太極。
    他應該快速而又堅決的否定，再在圖書館這個還算嚴肅的地方表明自己隻願向陸謹詞折腰的決心。
    雲桓像是露出了微笑，目光繼續沉浸在翻開的書頁上。
    陸謹詞失敗地抽回了手。
    手遮住的地方，赫然寫著，“謹以此詞送於……”
    “謹詞。”沐雲桓淺笑。
    這書裏，竟有她的名字。
    ***********************鳳舞九天，錦耀四海**********************
    雪陽往回走了幾步，站定在失神的謹詞麵前。
    魂不守舍，就垂著腦袋；若有所思，也垂著腦袋。
    “小詞，怎麼不念下去了？”雪陽似被上片的妖嬈雪景所吸引，不斷引導謹詞念出接下去的詩句。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是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謹詞耷拉著腦袋，聲音從喉嚨底發出，壓抑著。隻覺得自己處在了曆史的後頭，直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還有成吉思汗羅列了一番。
    “唐宗宋祖，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這些倒都像是帝王之號。”雪陽若有所思，在腦中搜尋著關於這些帝王的訊息，可是思緒輕易地便斷了。
    “這些人，先生你是不會知道的。”謹詞望著雪地裏倒映的模糊人像，雪陽先生的影子和自己的大部分重疊了一起。
    雪陽恍然，不再繼續前進，“就像你認得桓皇子，而我不認識，對嗎？”疑惑的語氣，似在等待謹詞的解答。
    “我……”
    謹詞卻後退了一步，猛然抬起頭來。
    “我不認識桓皇子——不，不，我認識的。”謹詞語無倫次，想解釋，卻更像在掩飾，最後儼然成了事實。
    “哦？”雪陽略略挑眉，盯著謹詞如此強烈的反應，那關注的目光，隻令謹詞不願偏頭離去。
    “我認識雲桓，在很久以前就認識，或者更確切的說，我們是在很久很久以後認識的。”謹詞答得模棱兩可，繞來繞去，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表達何意。
    那聲雲桓，雪陽不知自己聽謹詞喊了幾回，可每一回都被她激起不同的情愫，在心底緩緩地蕩開。
    雪陽就那麼站著，不知是想借這契機休息上一陣，還是已然邁不動腳步。
    是啊，我們在很久以前認識，或者更確切的說，我們也將在很久很久之後認識。
    可是，謹詞，你不認得眼前的我。
    雪陽在心底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