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OLL I TEN...當美景重遇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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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小洋初進孤兒院的時候,是一九八六年,那年她五歲;同房的女孩們給她起了個別號,叫“啞女”,因為她從不和誰說話,導師喚她她不應,同學喊她她不理,總是躲在她的小角落裏,一聲不響,上課是這樣,睡覺是這樣,小休是這樣,吃飯是這樣,連做功課和上廁所也是這樣。
如是者一年過去,孤兒院裏的孩子們都習慣了,她不理會任何人,也沒任何人理會她,反正她從不鬧事,導師們也隻是偶爾照看一下。
她,仿佛不曾存在於這個空間一樣。
直至六歲那年,她認識了一個小哥哥,名字叫梁晨。
記得那年的春季旅行,六歲至九歲組別的孩子,被編排到相同的目的地去。至於那是什麼地方,小洋不記得了,反正走到哪裏都一樣,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但梁晨記得!那可是改變他一生的地方呢!
話說回來,梁晨八歲的時候,已經聽聞院裏來了個“啞女”。
梁晨自小就有一項很特殊的愛好,喜歡關心別人的心情、洞察別人的心思,而且常常找人說話,不管對方是大人還是小孩。起初,院裏的孩子會取笑他,叫他“小八哥”,但他一點也不介意,反而覺得,既然都是生活在一起的人,應該互相關懷才對啊!
或許梁晨真的很有天賦,也或許他對人很關心,因此,和他說過話的人,都會喜歡上他。
啞女出現的那一年,粱晨正是開始發揮八卦潛質的時候,所以對小洋特感興趣,曾經多次嚐試和她說話,但小洋硬是不理他,然而,她越不理他,他越放不開,越想知道,到底這女孩受過什麼打擊?為什麼會倔強成這樣?
結果,經過半年的努力,梁晨終於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
於是,他改變策略,轉營當她的“暗衛”。
梁晨自小就人緣極好,在院裏可以說是大大的紅人,各路學姐學長甚至導師院長都對他愛護有加,所以,那些頑劣的小霸王都不敢惹他,但對於小洋這種沒人管的啞巴,當然是不會手軟了。
有好幾次,那些孩子想作弄小洋,幸好每次都先給梁晨發現,在事情發生前便已被他化解了,小霸王們知道啞女有紅人罩著,漸漸也不敢動她,所以小洋才能過著這般安靜的“獨家村”日子。
當然,這一切,伍小洋是不知道的。
在小洋的記憶裏,梁晨留下的第一道痕跡,是在六歲春季旅行的那一天。
就在那一天,他們的命運終究被牽扯到一起。。。。。。。
如果小洋不是在下旅遊車時,給後麵的孩子不小心推倒扭傷了腳。。。。。
如果梁晨不是個身材健碩的九歲孩子,能背著她往返目的地和停車場,還在午餐時細心地照顧她的飲食。。。。。
如果她不是忍不住對他說了句:“謝謝,哥哥。”。。。。。
如果他們不是最終成了朋友,甚至“兄妹”。。。。。
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他們始終沒有交集。。。。。。。。。
那麼,他不會知道她的病。
那麼,他不會立誌長大後要做心理學家。
那麼,他們不會有高球會的重逢。
或許,他們會在各自的軌跡上,互不觸碰地度過此生。
或許,他們會更快樂。
或許,他們會更不快樂。
誰知道呢?
生命沒有如果,也沒有或許。
從這刻開始,她和他,還有另外那個他,注定要在這一生裏,糾纏不清。
突然,診所的門開了!
進來的男人,一身被汗水濕透的籃球背心和短褲,隱隱顯露著健碩的體型和肌肉的線條,三十歲左右的臉上寫滿成熟穩重的男性魅力,卻在籃球服的襯托下,竟然有幾分職業選手的氣勢。
“Jason,伍小姐已經到了。”Macy看見老板回來,立刻離座相迎。
Jason聽見Macy這麼一說,便加快腳步走到白色沙發前,小洋還來不及站起,他已經在她跟前了,她還來不及開口,他已經微笑著在說:“等我一會”了,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帶著那個微笑走到裏間去了。
那一刻,小洋呆住了。
Jason,原來是個中國人!就算他有點美國華僑的口音,但絕對絕對是個中國人!
還有,那個笑容啊!那個如像寒冬裏圍爐一般溫暖的笑容啊!那副粗線條而帶點微彎的眉眼,那總是向上揚起的嘴角,堆在一起便正正是一個“笑”字的笑容啊!
他,絕對絕對是梁晨!
Macy看見小洋那一臉驚呆的表情,以為她在怪責老板的輕率態度,忙上前陪笑解釋:“對不起,對不起,Jason剛剛那個客人很特別的,每次療程後,都一定拉著他打一局籃球才肯放他走的,伍小姐請稍等一下,他梳洗好了便會見您的了,很快的。”
“啊,沒事。”小洋回過神來,也笑著回答,順便打探一下:“唔。。。。。。Jason。Brigham就是梁晨,對吧?”
“噢,是啊!”Macy回複甜甜的笑容答話,卻沒有解釋下去的意思,看來是沒打算泄露老板的私隱。
不過,就算Macy不說,小洋也明白過來了:梁晨在她八歲那年,也就是他十一歲的時候,被一對美國退休夫婦收養,後來還帶了去美國生活;當時他走得很匆忙,小洋沒來得及問他父母的名字和地址,隻能匆匆說句再見,雖然梁晨答應過會寫信給她的,可是,她等了又等,梁晨始終再無音訊。
於是,他們二十年沒有聯絡,以至剛才小洋在門牌上看見“Jason。Brigham”和“梁晨”時,並沒意識到原來是同一個人。
毫無預兆下重遇故人,遙遠的記憶被滾滾翻起,小洋的思緒遊走到他離開前的幾個月,有一天,她上語文課時,學到了“良辰美景”這個詞,下課後,她開開心心地跑去跟他說,“良辰哥哥,要是將來娶個叫美景的老婆,那就太配了,嘿嘿”。怎料梁晨竟然裝成大叔的語調,一個勁地摩挲著她的頭頂,說:“我有你這個妹妹還不夠嗎?女人啊,一個就夠了!”然後,他還拉起小洋的手,掛起那個“笑”字的笑容,又寵溺又溫柔地說:“你就是我的美景妹妹,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雖然八歲的小洋並不明白“永遠在一起”是什麼概念,但她很喜歡她的良辰哥哥呢,和他在一起,心裏很踏實。
而且,良辰哥哥說過,不怕她有夢遊病的。
當她天真地以為真的可以和他“永遠在一起”的時候,他被帶走了,而且走得很突然。
那天他才和領養父母第一次見麵,第二天便要離開孤兒院了。
那個年代,領養製度沒現在的嚴謹,加上孤兒院經費有限,所以手續辦得特別地快。
小洋聽導師說,梁晨被領養後,要留在香港住一年,辦好本地的正式監護人手續後,他的養父母會申請帶他出國。
在孤兒院三年,小洋當然知道“領養”是什麼狀況,但梁晨答應過她,會寫信給她的,他答應過她的。
她每天下午,都會坐在窗前,等待郵差叔叔來送信,然後一口氣跑到導師辦公室,看看有沒有她的信,可是,一次又一次,她都隻能失望地爬回房裏去。
良辰哥哥這麼快就忘記她了嗎?他的日子過得很好嗎?好得連美景妹妹也不要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和她親近的人,始終會離她而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小洋跟著一天一天地沉默,最後,漸漸變回以往啞女的狀態。
梁晨終究沒聽見她心裏的悲哭,一直音訊杳然。
今天,他如此突然地出現在她眼前,應該是喜、是悲、還是恨?
可是,他剛才那個“笑”字的笑容,著實令她恨不起來。
她已經不是八歲的小女孩了,在複雜的演藝圈浮沉這麼多年,她明白,世上沒有誰是誰的誰,到最後,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而活。
或許,當年他有他的苦衷;或許,那隻不過是個少年豆芽夢,春去了無痕。
又或許,一直以來,隻是自己太過執著,僅此而已。
忽然間,那一顆除了拍戲以外很久沒掉下來的,叫眼淚的東西,很不爭氣的滑到唇邊,泛起一片鹹得苦澀的味道。
忽然間,心裏充塞著許許多多混雜的感覺,如一顆一顆點燃了的爆竹亂攛,砰砰硼硼,紛紛擾擾。
忽然間,她很想逃!逃得遠遠的!
可是,縱使她走到門前,門,卻是如此沉重,硬是推不出去。
“美景妹妹!”
播音員一樣的聲音,劃過小洋的耳朵,在她眼前的黑洞裏,散開了一場華麗的流星雨。
小洋轉身、抬眼,水霧裏的梁晨,如夢似幻。
幻夢中,仿佛那二十年的阻隔從沒發生,他還是十一歲,她還是八歲。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醉人。
又一次,她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在他懷中。
“小洋,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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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獨家村”,即自我封閉,不怎麼理會他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