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欣慰地笑了，顯得有些吃力，他頓了頓，慢慢說道：“十三年前我和你葉嬸收養了一個孤兒，這孩子身世太可憐了。那年夏天下著暴雨，我和你葉嬸收了攤回家，在路上遇到一個姑娘，懷裏抱著個三四歲的娃兒，淋得全身濕透了，孩子也發著高燒……那麼濕的水泥地，她竟然撲通一聲就給我和你葉嬸跪下了，求我們收養了這孩子……自己的男人死了，她一個人實在沒法子給孩子治病……看著可憐的孩子，我和你葉嬸實在不忍心，就接了那孩子……幸虧及時，不然這孩子可就沒救了。”
    宮宇爍默默地聽著，想象著一個陌生的場景，同時痛恨自己這麼多年來對父親的怨恨，現在想要彌補，卻為時已晚……
    父親離家後的生活，原來竟是如此貧困潦倒。
    葉嬸接著說：“是啊，那孩子可懂事呢，這麼多年沒讓我們操心過一天……十七歲的娃兒什麼活都會幹，還沒在娘懷裏撒過嬌的孩子啊……哎！”
    父親捂嘴咳嗽了一陣，喘著繼續說：“兒子，爸爸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孩子，他太可憐了……跟著我們雖然有口飯吃，但過的也是窮日子啊！前些日子你葉嬸把房子賣了，孩子的學費也付不上，給我治病……這麼聰明的孩子輟學了，竟然一聲也沒吭過，還幫你葉嬸去集市擺攤，晚上窩在昏暗的燈下看書……宇爍，爸爸實在是沒辦法看著這個孩子這麼委屈！你葉嬸年紀也大了，家裏又欠了一大筆債，照顧不了他，這才不得不望你……”父親的眼淚又留下來了，看得宮宇爍心酸無比。
    “爸爸，你放心吧，我會照顧他的！”一口打斷父親，他隻想讓父親安下心來。
    “真的嗎？”父親笑了，笑容慈祥而欣慰，“謝謝你，兒子……”抓住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宮宇爍知道，那是父親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激。
    病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男孩走進來。他約摸一米七二的身高，穿著洗得發白的薄襯衫，外麵套著舊的校服外套，略帶茶色的頭發顯示出有些營養不良，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撲閃著，瞳仁黑而亮，嘴唇也是那種沒有血色的粉色。
    男孩看見有陌生人在，又看了眼床上的男人，怯怯地開口：“爸爸……”
    “小鹿，快，快過來！”父親掙紮著坐起身來，急急地招呼。
    男孩低著頭，慢慢地走上前，不敢看坐在床邊的宮宇爍一眼。他走到床的另一邊，慢慢俯下身來靠著。
    “小鹿，這就是你宇爍哥哥，叫哥哥！”一旁的葉嬸扶著男孩的肩，低聲教他。
    “宇爍哥哥。”男孩抬頭看了宮宇爍一眼，輕聲叫出口。
    宮宇爍勉強對他扯了扯嘴角，這個時候他實在笑不出來。
    父親抓住小鹿的手，眼淚又流了出來，“小鹿，爸爸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你以後就跟著宇爍哥哥……”
    小鹿猛地撲倒在父親懷中，大聲哭起來：“爸爸……我要跟爸爸在一起，我哪兒也不去……”
    父親也是老淚縱橫，說不出話來，隻能緊緊摟著懷裏的男孩。
    葉嬸哭著勸小鹿：“孩子，你爸爸他……他撐不了幾天了……咱們家沒錢還欠了一大筆債，供不起你讀書……你宇爍哥哥住在大城市裏，你跟著他，有書可以念，日子也過得更好……嗚嗚……”話沒說完葉嬸哭得更厲害了。
    “爸爸……”小鹿把頭埋進父親的胸前，哭著喊著，竟成了個淚人。
    宮宇爍無力地扶住自己的額頭。
    坐在這個充斥著悲鳴的房間裏，他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無力感，像一個無止盡的黑洞，慢慢的啃咬、吞噬著他的全身。
    這個自己叫了九年爸爸的男人，要離開了。
    ***
    三天後，父親去世了。
    他是帶著安詳的笑容，在自己的兩個兒子和陪伴自己度過十五年歲月的女人的焦急視線中，毫無聲息地走的。
    葉嬸沒有哭得撕心裂肺，她隻是用手捂著嘴，痛苦而難過地發出嚶嚶的低泣。
    小鹿無聲地流著淚，淚痕打濕了整張臉龐。
    又用了三天，宮宇爍為父親置辦完後事，和葉嬸一道為父親收拾了遺物。
    在破舊的書櫃裏，他發現了一本相冊，全部是自己的照片——滿月的，一百日的，足歲的，幼兒園，小學一年級……
    葉嬸在一邊歎息著說：“這本相冊，是他的寶貝……有時候覺得累了，撐不下去的時候，他都會拿出來看看，一看就是半天，舍不得放下。”
    捧著相冊，宮宇爍的眼淚落了下來。爸爸，爸爸，如果有來世，兒子一定會陪在你身旁，永遠……
    收拾好東西，他吸吸鼻子，從錢包內摸出一張卡遞給葉嬸：“葉嬸，這個你收好，把欠的債還了，剩下的自己留著吧……”
    葉嬸不敢接，直搖頭：“少爺，你這是幹什麼，這怎麼可以！”
    宮宇爍抓住她的手，將卡硬塞進去，“收下吧。你照顧了爸爸這麼多年，這是應該的，我這個做兒子的除了這件事，又能為他做什麼呢……況且你一個女人，要還那麼多債，談何容易……”
    葉嬸抽噎著，緩緩地接過去。“謝謝，謝謝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