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祁家父子倆不後悔做出那個修改合約延緩還錢的決定，因為最起碼每個月都留有緩衝的餘地，還不用天天都被那個瘟神纏著了。
    老祁出院之後就重新擺起了投籃攤，生意先是清淡了一段時間，很快又恢複了從前的興隆。祁家路回了學校更是發狠了一般地學，短短兩個多月一連發了三篇頗具水準的學術論文，這甭說是研一新生了，就算是研三的老生也不可能有這效率啊。師生們就誇祁家路簡直創造了XX工大研究生部的學術奇跡，祁家路就笑笑說謝謝大家的鼓勵。
    可是好景不長，自打入冬了以後遊戲攤子生意就沒那麼好了，父子倆的手頭也越發緊了。眼看著到了除夕跟前，父子倆算算，論文那幾百塊稿費，擺攤一個月的收入，就算加上以前省下來的零七零八，這總數距離除夕這一次的交債數目，還差個將近兩千塊。
    父子倆相視了一眼，小小的屋子裏頓時又是愁雲慘淡。
    祁家路開口說：“爸，要不咱先去大伯家躲躲？”
    老祁就歎氣：“當時為了給你媽治病，沒少管你大伯借錢，到現在還沒還上呢，我那還有那個臉去他家呀。再者說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咱們躲王凱一時又有什麼用呢？”
    祁家路拍在老祁的肩膀上視死如歸地說：“爸，這次你不用管，王凱來了我應付他。”
    前兩個月月末去交債，都是祁家路去的，王凱兩次都很難得地沒再冷嘲熱諷刁難他，都是接了錢就說行了你走吧，而且第二次還抬頭，用挺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看得祁家路直發毛，趕緊打了招呼就跑出來。
    祁家路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說：“爸，我覺得王凱可能是良心發現了，這兩次對我態度都挺好，估計不會往死裏逼咱的，你就安安心心過這個年，啥也別瞎想啊。”
    祁家路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裏一點底兒都沒有。想讓王凱那惡魔良心發現？下輩子吧。祁家路就抱著“他把我們逼死了誰給他還債”這樣的僥幸心理，提心吊膽地等待年關的到來。
    年二十九那天下午祁家路趁著移動營業廳搞活動買了個手機，是充200塊話費直接送的，諾基亞最老的款式，還是綠屏的，除了打電話發短信以外啥功能都沒有，賊都不稀罕偷的那種，但是祁家路聽了聽信號挺好，再加上撿了個便宜，心裏還是挺開心的。回去的路上騎自行車路過一個鞭炮攤，就下來想挑一掛，最好是1000響的，把去年的魑魅魍魎黴氣晦氣一股腦嘣走，迎來嶄新的一年。
    祁家路挑了個最大最結實的大地紅，跟老板磨了半天，便宜了兩塊錢，剛把塑料袋裝車筐裏，突然一個人就站他自行車跟前。
    王凱就跟陰魂不散一樣攔住他去路，皮笑肉不笑地：“小日子過得不錯嘛，買鞭炮專挑大個兒的，怎麼樣啊，有沒有閑錢賞小的一點兒啊？小的大過年的收不來錢，肉都快吃不起了，好可憐啊。”
    祁家路一聽見這流氓說話就來氣：“你就胡謅吧王凱。再說我買個鞭炮就有錢了？你這人講不講理？”
    “話費一交就交200還說沒錢？你騙鬼呢吧小騙子？”
    祁家路剛要反駁，一下就覺出不對了，不可置信地指著王凱的鼻子：“你……你……你跟蹤我？！”
    王凱愣了一下，又滿不在乎地說：“廢話，我不跟著你你跑了怎麼辦？”
    祁家路瞪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幹什麼？這不明知故問嗎，催你還錢！”
    “沒錢！”
    王凱一把就推在祁家路肩膀軸上：“我告兒你，今兒就是月付的日子，大家夥兒都心知肚明的事，你別在這給我裝愣。你想過個好年是吧？沒問題，錢還上，我讓你爺倆開開心心過大年。還不上，哼，咱誰也別想好過！你自己看著辦！”
    祁家路氣得快發抖了：“王凱，你就不能積點德嗎，你不知道催債不催除夕夜嗎？你有點良心行不行？”
    王凱瞪大了眼睛，祁家路罵出口才意識到罵重了，但收也收不回來了，隻好垂下頭：“王凱，算我拜托你了，你就讓我和我爸把這個年過去吧，年初五以後怎麼著都好，行嗎？”
    王凱沉默了一會，突然問：“你剛才是不是買了個手機？”
    祁家路點點頭，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王凱說：“拿來。”
    祁家路一聽就嚇著了：“這個都要搶啊？不行啊，我才新買的……”
    王凱懶得跟他廢話，眼睛瞪圓了：“你給不給？”
    祁家路實在抗不住這流氓的淫威，在心裏罵了一句：“土匪。”就掏出懷裏的手機遞出去，啪一聲砸王凱手裏。
    王凱把那隻老式諾基亞拿手裏嫌惡地翻了兩下：“破玩意兒。”
    祁家路被他說得又羞又憤。
    王凱噼裏啪啦按了幾個鍵，得意洋洋掃了祁家路一眼，把這隻被他唾棄過的手機放耳朵邊，邊等信號接通邊說：“你把我的號碼存好了，聽見沒？你的號我也記下了，省得你以後再跟我玩花樣。”
    沒過幾秒，從王凱上衣懷裏傳出一陣高亢的鈴聲：“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祁家路撇撇嘴：“真俗。”
    幸虧王凱沒聽見，還得瑟吧嘰地掏出自己的手機。祁家路瞥了一眼，也是諾基亞的，不過自然跟他的不是一個款，而是最近幾個禮拜才剛在市中心廣場上那塊立式巨幅廣告牌上出現的款式，在那廣告裏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握在手中，一派尊貴象征的模樣。
    王凱存好了號，把祁家路那個淘汰貨扔回去，用看乞丐一樣的表情對祁家路說：“走吧，窮小子，回家好好過你的年去吧。”
    祁家路鬆了口氣，把手機揣好趕緊踩上車蹬子，沒想到王凱又一把握住了他的車把。
    祁家路錯愕地說：“還幹嘛？”
    王凱頓了一下才說：“明天晚上，十二點敲鍾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聽見沒？”
    祁家路心想我腦袋被門擠了才會給你打電話，嘴上敷衍地啊了一聲，飛身要走，結果沒騎出半步呢後座又被人揪住了。祁家路皺眉往回瞅：“又幹嗎呀？”
    “我說讓你明天晚上敲鍾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啊？”
    “聽見了聽見了，還有事嗎？”
    王凱又有點不樂意了：“你就這麼急著走？趕著投胎是咋的？”
    “我爸一個人在家呢……”祁家路急得眉毛都擰一塊了。
    王凱擺著一張糾結的臭臉，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算了算了，滾吧。”
    祁家路覺得這人腦子可能有毛病了，也懶得跟他計較，跨上自行車飛快地騎走了，再也不敢多耽誤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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