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看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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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孔口古鎮的孔口巷子,是一條清代遺留至今的古街,現今已經成了這城市的一個地標性的旅遊點,巷子裏保持著清代的原貌,像高矮櫛比的古屋,牆柱上畢剝的紅油漆。巷子裏賣古樸的繡花布鞋,賣老字號的冰糖麻花,還賣不知從哪個批發市場大包小包批來的號稱手工織就的蠟染裙子。一到節假日或者旅遊旺季,人就摩肩接踵的來,近幾年在那如潮的旅行者中間甚至還摻雜了不少端著相機的高鼻子老外,把那本就古舊的青石板路踩得更是像拋了光似的油亮。
孔口巷子的巷子口,左右各一字兒排開一溜飯館,吆喝的全是古鎮的特色小吃,或者當地的招牌美食。在這堆燈紅酒綠的現代化館子中間,在人潮出來進入的咽喉要道,也就是巷子口最中間的地方,是一溜擺地攤的小販,賣酸辣粉,賣豌豆糕,賣廉價的手機鏈,賣劣質的牛角梳;也有擺遊戲攤子的,打氣球,射飛鏢,打地鼠,投籃球。
那個擺投籃遊戲的攤主子姓祁,周圍人熱乎地稱之為老祁。老祁有個23歲,今年剛考上研究生的兒子,叫祁家路。
這天天氣不算太好,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遊人不太多,攤子也不見有生意,祁家路穿著剛洗幹淨的白T恤,端坐在遊戲攤子邊上的折疊小圓凳上,一邊看攤一邊抓緊時間看書,背挺得繃繃直直,這是他老爹從小給他逼出來的習慣。
祁老爹家教嚴格,所以才能教出個這麼出息的兒子。
祁家路考上本市XX工大研究生的好消息傳到孔口巷子的街坊鄰居中間的時候,大家心裏羨慕是羨慕,歡喜是歡喜,但誰也不敢明著說恭喜老祁家。
為什麼呢?因為祁家路他媽,也就是老祁他老伴兒,就在祁家路收到錄取通知書前的三個月前才剛剛過世了,享年才四十八歲。
其實這老祁家吧,之前也沒這麼落魄的。老祁以前在市裏開出租,一個月劃拉劃拉能整個三四千,趕上旺季了,倆月上萬也沒啥問題。祁媽從前是市乳製品廠的職工,效益吧不說多好,也差不到哪去,祁家這一家三口從前過的,就是雖說不上多豐沃,但絕對超出溫飽線以上的小康日子,甚至趕上祁家路寒暑假,還拿得出錢參加個什麼省外七日遊之類的。
一切都在三年前,被那張醫院給開的祁媽的診斷書給全部改變了。
祁媽早前就覺得小肚子老不舒服,一直以為是婦科炎症,也沒咋當回事。直到得知自己得上了癌症,都有點不敢相信,還小心翼翼地對老祁說搞不好是誤診吧。老祁答不上話,捏著診斷書的手卻控製不住地直哆嗦。回到家裏祁媽去廚房做飯,祁家路放下書本,進大屋看見老祁捂著臉坐在床頭,就笑著說爸,我想著你的紅燒鱔段都想了一個禮拜了,這得您親自做的才好吃,您去廚房幫幫我媽唄,爸你怎麼了?爸?爸!
祁家路急得跑去掰開老祁的手,才發現他爹臉上全被淚泡了。老祁把手裏的診斷書無力地扔在一旁,一瞬間痛哭失聲。
老祁說什麼都要給祁家路他媽治病,說是砸了鍋賣了鐵也要治好。祁家路也抱著他媽的膝蓋頭說,媽,我不上大學了,讓學校把學費給我退了,我以後也不買衣服了,也不買書了,攢錢給您治病。祁媽摸著兒子的頭,眼淚撲簌簌地掉。
祁媽沒熬過第三個年頭,今年開春的時候走了。祁家路四月份研究生考試的複試,還是右胳膊上戴著黑孝紗去的。
複試的頭天晚上祁家路跪在他媽的靈位前哭著跟他爸說爸,我不考了,我不考了,讀個研要好幾萬呢,我不想考了啊爸……老祁眼睛紅了,就指著祁媽的遺像說了一句話。
老祁說,兒子啊,你媽在天上看著你。
祁家路還是挺爭氣的。就算這麼大個事砸身上,也還是咬著牙把試給考過去了。隻可惜打擊實在太沉痛,導致本來唾手可得的一等獎全額獎學金沒了,隻勉強得了個三等,衝抵了一小部分的學費。但是算一算,三年劃下來少說也得四五萬,加上學雜費生活費,也是一筆不少的數目。結果老祁還是在祁家路開學前塞給他一個折子,上麵金額一欄是一個三後麵跟了四個零,說兒子,別不舍得吃穿,這錢給你當研究生頭一年的所有花銷,明年再說明年的事。
祁家路把折子塞進書包最裏麵的拉鎖裏,抬起頭的時候聲音已經哽咽得不行了:“爸,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學,爭取明年拿國家獎學金,一個人將近一萬塊呢,我還可以發表論文,稿費一篇都是好幾百塊……
老祁抬手摸著兒子的柔軟的頭發,看著兒子挺拔的身材和清秀英俊的臉龐,點點頭慈祥地笑了:
“好,好啊。我兒子長大了……”
鄰裏們都知道老祁三年前為了給祁家路他媽治病,把那輛挺新的起亞出租給賣了,這三年祁媽的手術、化療、藥物,樣樣都是大花銷,就算把從前那些積蓄全拿出來,再加上祁媽所在的廠子象征性給掏的幾萬塊,頂死再算上員工自發捐的合計幾千塊錢,也還遠遠堵不那上一個又一個大窟窿啊。在孔口巷子口擺遊戲攤也掙不了幾個子兒,頂多維持個生計,誰知道給兒子上學用的這麼大一筆錢又是從哪來的呢。有人就猜搞不好是借的高利貸,立刻就有人反駁了,說高利貸那東西都是要人命的,老祁也不是傻子,再怎麼走投無路也不至於把命都給賭上啊。
祁家路耳朵裏聽著鄰裏的閑言碎語,就當沒聽見。
因為父親叮囑過自己很多次,專心學習,不許操心這筆錢是從哪來的。
祁家路從小就聽他爸的話,現在即使長到了23歲也不例外。既然老爸說了不讓自己操心,那就聽著,把學習搞好,拿到國家獎學金才是大事,正事。
這個簡陋的遊戲攤,是父子倆的全部生活來源。祁媽走後,老祁就開始跟兒子商量著在孔口巷子口擺遊戲攤的事,還征求兒子的意見,問他什麼遊戲項目最來錢。祁家路很認真地在巷子口那些攤子跟前轉悠了一上午,又背著手觀摩了一下午,得出了結論:爸,門口那麼多形形色色的遊樂項目,唯獨沒投籃的。我記得咱家以前出去玩的時候經常看見那種擺幾個塑料桶傾斜過來,隔幾米往裏投籃球,投中幾個給對應的獎品那種遊戲,還挺受歡迎的,再說我看這巷子口經常有成群結隊的男生過來玩,估計逛夠了也想試試手,我是男孩我了解,男生對籃球最沒抵抗力了。老祁沉思了一下說我看行,那這事就交給兒子你了。於是當天祁家路就鑽進自己小屋裏算算畫畫,用勾股定理算出來投球的最佳距離以及那幾個桶組成的“籃框”應該傾斜多少度,用薩爾曼的市場心理學算出來了最容易被遊客接受的心理價位,還用概率論算出了一局投幾個球中幾個球得幾等獎最合適,最後再用微積分算出來得幾等獎該得什麼價位的獎品才能讓自己拿到最大收益。
祁家路的辛苦沒白費,經住了科學的考驗和實踐的檢驗。從擺攤的第一天開始,他家的投籃生意就比別家的好,搞得旁邊的幾個攤主直紅眼。月底了父子倆把屋門一鎖坐在床上數錢,雖然隻是零零散散的一把票子,但祁家路還是在父親霍然老去的臉上看到了數月未見的笑容。
祁家路也由衷地為父親開心。
雖然每次,他都能細心地發現他爸手背或者手腕上的被刻意遮起來的傷口,祁家路問他爸怎麼回事,他爸就說老了,不小心跌的。
祁家路心裏特不是滋味,不過,除了好好學習報效他爸的養育之恩外,又能怎麼辦呢?
祁家路把眼淚,全咽進了肚子裏,變成了捏緊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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