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山水醉半生，碧柳西城酒一樽，飄萍千路詩幸盛，一宿夢醒雁牽魂。
    一聲雁鳴喚回了楚易的思緒，眼前又是一副蒼涼的大漠之像。
    如今他們已經退無可退了，倘若東湖戰事再失利，他們極可能失手淮陽。五年的努力毀之一潰。
    他們，為這場戰爭，失去了很多。每個人都是拋棄了最重要的東西來的。戰爭中，有人走，有人來，兜兜轉轉，把生命染成了血和沙漠的顏色。
    千裏江山如畫，他們要守護的東西，遠比生命更為可貴。
    “元帥！”阮軍軍帳內，阮墨休正在地形圖上研究今日進攻之法，就聽見身後黑暗處閃出的影衛千秋蒼老幹澀地聲音。
    “有線索了？”阮墨休頭也未抬，開口淡淡地問道。千秋是跟隨他十幾年部將，辦事雷厲風行，果斷很絕，機智善變，比那群半年都理不出頭緒的笨蛋要好多了。有千秋調查，他絕對放心。
    千秋亦未回答，將他在揚州官道上拾到的半月型玉佩交給他，繼續說：“千影他們已經找到上官公子在金陵的消息，然而已經沒有人居住，據說三年前喑琴坊因得罪朝廷被封，後來許家遣散奴仆，人去樓空。也是千影他們找不到上官公子的原因。”
    他的聲音一貫地沙啞，心無起伏，仿佛並沒有因為自己主子看到玉佩時的顫抖和震驚。頓了頓，方才說：“凰玉是我在揚州路中所建，卑職認為，六皇子已經找到上官公子，並且將玉佩交予他。傳聞三年前曾有人見過白鶴停於金陵，很有可能是那時六皇子已經將上官琴師的絕曲教給他。但是卑職找了數月，仍然無所獲。他們所住的地方已經人去樓空。卑職想循著揚州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務必給主公一個交代！”
    螢妃死前，曾將鳳凰玉一分為二，二子人手一半。隻是當初變數太多，輾轉數年，竟又落到他手中。
    阮墨休緊緊握住手中的玉佩，濃眉糾結，手輕輕一揮，千秋會意退下。
    傳說得到凰玉，即可得天下鳳位，我若是打下這江山，你注定是我相伴之人。
    俊逸的嘴角勾出一灣得意地笑，淮陽漁米自古豐盛，若宇淩失了這塊風水寶地，大抵是撐不了多少時間的。天下之大，早有一半在他手中。原本是想盡快結束戰爭，但敵軍主帥運籌帷幄，拖了整整四年才落於下風，節節敗退。若非是他自己軍力充足，糧草豐盛，也怎可能占他便宜，遠遠處於上風！
    將手中的軍事圖用力拍到桌上，聲音大得讓守護在門外的小兵驚了一跳，急忙跑進帳來，阮墨休很滿意他的反應，毫不掩飾臉上的狠絕與得意，盯著正要開口的小兵鄭重地命令道：“立即鳴鼓，我要向老朋友好好切磋切磋！”
    小兵愣了一下，起兵不是明天嗎？見主帥的心情似乎不錯，才不怕死地開口：“元帥，會戰不是在明天嗎”
    嗯？阮墨休冷冷的目光朝他飄過來，小兵全身霎時寒毛倒豎。
    “是，小的……立即傳令！”早知道不該惹老虎胡子的，好在自己反應夠快。真是太可怕了。
    老虎不經意地皺了皺眉，我有那麼可惡嗎？瞧他說話都顛三倒四的了。
    “將軍！！”孫副將拉過正在發呆的楚易，急急道：“阮軍下戰書了！”
    什麼！楚易那一腔的思念和悲愴立即被這個驚天消息衝的一哄而散。隻覺得日頭明晃晃地照著，全身僵硬地透不過氣來。
    沒有想到老朋友會提前作戰，現在城裏都是些老弱病殘，這場戰爭毫無勝利可言，而且，這個老朋友，一點底細都查不到。說是老朋友，不過是無奈地客氣。
    “將軍，怎麼辦？”副將焦急地詢問著將帥。
    他盯著戰書半晌，目光入水。緊縮的眉微微鬆開，轉過身來，握住自己副將的手，道：“行歌，你陪我整整八年了。我初來這裏，也是你幫我助我，才能走到今天。今天，卻要你陪我深赴險境。楚易，對不起昔日的將士，對不起你呀！”握著的手緊緊相握到一起，眼看楚易作勢要跪下去，孫副將連忙扶住他。
    “將軍！”孫副將握著他的手一同跪下，明亮的眼裏閃著水的光芒。
    “男兒不跪天，不跪地。將軍卻為我們跪下，將軍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天下，對得起顏氏江山社稷，單憑這一點，將士們願生死相隨。”
    “將士們願生死相隨！”孫副將話剛畢，帳營裏的士兵全都跪下，齊聲一遍遍地高喊，全都懷著赤誠的的忠心和視死報國的決心。
    他們拋妻棄兒，千裏迢迢來此，為家鄉的人用鮮血和努力換來寧靜，換得國家的長治久安，讓他們所愛所敬的人生活地更安心更幸福。他們誓不做國之奴，驅除韃虜，恢複江山是他們最終的夢想。
    “士為知己者死！我們敬你為帥，當初正是因為相信你，所以才自發來到淮陽，我們不能中途放棄啊，就算拚到最後一口氣，也要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和價值。”
    時危見臣節，亂世識忠良。
    說的大抵就是這樣。
    好兄弟們。楚易鬆開副將的手，緩緩站起來。悲憐的眼神緩緩掃過軍士們一雙雙染上了風沙的蒼涼卻帶著江南金陵水鄉明亮的眼，一顆眼淚凝在眼角，他舉起手，將戰書緊緊握在手中，用盡全力地宣誓道：“宇淩的兄弟們，士可殺不可辱！即使我們隻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戰鬥到底！”
    太陽熱辣辣地照射在沙漠上，耀眼的光芒反射在千瘡百孔的銀色鎧甲上，折射出金色刺目的光彩。
    全體軍士站起來歡呼，凝在眼角的淚終於滴落下來，沒入滾燙的沙地。
    可能再也見不到小師弟了，楚易心裏一陣陣心疼，將眼淚無可抑製地趕出了眼眶。早知如此，當初不應該如此傷他的心。也不知，以後，旭子會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但他卻不能後悔，不能臨陣退縮。他背負著數百人的生命，背負著國家的安危和天下的責任。國之不國，何以成小家。
    “聽我號令。孫副將整病代發，聽我命令。李將軍年事已高，由李副將領兵護送傷病、殘兵、老兵秘密回揚州。其餘軍士，包括傳令兵，全都和我去戰場！”再回過身時，臉上是一如當初的堅毅果決。揚手將戰術撕得粉碎。
    破釜沉舟，誓死一戰。
    “將軍，我們也要一同出戰，我們何德何能獨享安寧呢！”幾個傷病扶著李老將軍出來。本來兵數很少，他們怎麼能夠做逃兵！
    “軍令如山！”楚易扔下一句冷冷的話便離開了。
    這座城已經守不住了，他不能讓毫無自衛能力的兄弟再去冒險，妄送性命。孤獨的人，隻他就夠了。
    號角一響，烏錐哀鳴。
    車轔轔，馬蕭蕭，軍人弓箭各在腰。
    黃沙百戰穿金甲，古來征戰幾人回。
    楚易眯眼望著對麵春風得意的阮帥，和後麵黑壓壓的陣容。抬起的手一揮而下，身後身前的戰士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刀光劍影，血雨紛飛。
    連夕陽也變成和紅色。
    身上不知中了幾槍，被割了幾道。隻知麻木地揮著刀，腦中卻回想著與顏旭子的一點一滴的回憶，眼前景象紛亂迷糊，眼皮重的抬不起來，在他以為自己要睡過去，竟聽到旭子的琴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大約是真的要離去了，竟然出現了幻覺。
    “你們看，有仙人相助啊！仙人啊……”不知誰叫了一聲，忙著打殺的將士紛紛轉首望著白鶴長鳴的小坡，隻望到一角白衫，幹澈的琴聲如清泉，給流血漂櫓的戰場注入了無限的清新與生機。
    這不是幻覺，是旭子，他真的來了！五年前，自己就是奏著這支《無衣》曲，離開他的身邊。和他說士不慕榮華，棄琴從戎。隻望他明白，而他，卻千裏迢遙，不顧千裏，來到這紛亂之地。該死！他來這裏幹什麼！不知道很危險嗎！
    心中叫囂著想去找他，把他緊緊揉在懷裏，怕他受傷。不是想要簡單地照顧守護，隻想握住他的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種感覺年複一年日益強烈。不想讓他，再獨自等待，默默付出。獨自孤獨守候！
    “將士們，努力衝！”一句話，成了處在欣喜中的將士們的一聲激勵，個個奮力拚殺，阮軍卻突然撤兵，急速後退，趕回自己的營地。讓楚易疑惑不已。
    “將軍，慢點……”孫副將追趕著滿身傷痕卻拚命往山上跑的楚易。雖然不明白緣由，然而也知道事態的緊急和重要。
    “旭子！”山坡荊棘遮擋的一小塊空地上，一襲白衣如雪，隨風而揚。墨絲披肩，勝卻瑤池牡丹。
    緩緩回過身，朝趕來的楚易淡淡一笑。卻讓楚易臉上浮著的驚喜笑容瞬間變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