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西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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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麼忍,要麼殘忍。我更信奉後者。
    
    當時的加西亞在我看來是如此可悲。他刻意模仿貴族階級,雖然的確適合……
    他從背光的地方走來,卻令我想起了德斯頓,光明之神。”
    焰之團的營地,駐紮在坎德森林與特魯克國交界處的一處河穀地帶。
    這裏與特魯克最偏僻的城村隔著兩道山嵐,乍看起來交通十分不便,不過,當你爬上高大的橡樹或更高的地方處極目遠眺時,見到的定是另一番景象。
    四通八達的阡陌縱橫於山野,蜿蜒起伏或明幽曲折,每一條深隱狹窄的小道如同這片大陸身軀裏的每一根毛細血管,兜轉在未知的盡頭,卻往往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彙入心髒。
    幾日晴好,皓月當空。銀色的蔥蘢秀木,銀色的山澗水溪,一切寧靜美麗,很容易讓人遺忘那些未知的深處存在的未知險惡。
    清亮的華光一傾旖旎,搖曳著遠的近的輕紗幔,模糊了明幽界線,薄薄淺淺的披灑在層巒疊翠之間。瑞奇抬胳膊輕撞了撞卡利爾,白天呱噪的少年斜靠在樹幹上,睡眼惺忪。
    “他又來了。”
    懶懶的挪動了一下有些麻痹的臀,卡利爾甕著嗓子,睨視腳下不遠處河床上多出的那道無聲無息的人影。
    “果然是個黑暗信徒。”
    厙洛自從清醒後,每晚都會到營地後麵這處比較開闊的河灘練劍——練習單手劍。
    白天一整天除了進食,就是睡覺,他此時精神飽滿。
    右手還沒痊愈,但恢複得很快,隻是要時刻忍耐著痛並沁骨的癢,異常辛苦,集中精力來練劍,反而是一種解脫。練劍前,為避免撕裂傷口,他照舊熟練的依靠牙齒和左手將一根又長又寬的布帶從右手臂繞到左肋,來回幾圈固定,然後,左手舉起劍。
    笨重的巨劍在厙洛的手裏,似乎和卡利爾手中的小刀一般輕盈。他整條左臂光裸著,噴張的青筋覆在鼓脹堅硬的肌肉上,顯露出力量之美;巨大的劍刃每一次舞動,都帶動起一股氣流,仿佛憑空砍斷了風,嗚咽有聲。
    他的動作並不快,但穩重,一招一式,力道十足,沒半點花哨的樸實無華。
    躲在樹上的兩人這會兒安靜得仿若成為了樹的一部分。
    揉著剛睡醒有些幹澀的眼,卡利爾視線模糊的瞟向厙洛。
    這個男人,說捉摸不透,又感覺勿需琢磨。
    他的巨劍,比起一般人使用的兵器細劍、馬刀、長槍什麼的,顯得原始粗獷,連帶著他給人的印象也是厚實直率的;他的言行舉止並非像他的劍法那麼驕橫,相反,沉靜有禮。
    他白天整天呆在帳篷裏窩睡,毫不隱瞞自己對周圍的排斥心理——就連見到為他處理傷口、身為同族的瑞奇,也一樣平板疏離。可即便如此,他也僅僅委婉地用簡短的言辭、淡漠的眼神表達自己堅決而孤立的態度,不曾逾越。
    他,既沒打算與大家好好共處,也沒打算馬上離開,而且似乎遺忘了早先攻擊自己的事,不見半點愧疚,連他肩胛的創傷也緘默不言……
    哦,不對,他醒來的那天提過一句:傷口需要多久能痊愈?
    當時自己暗含報複的答道:頭兒可是箭箭貫穿,你的手臂縱然痊愈了,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樣靈活。
    回憶到這裏,卡利爾反應過來:難道……厙洛留下來的目的是在等加西亞?
    ——並不是等待頭兒的正式邀請,而是等待一場決鬥。
    他的榮譽之戰。
    “……他不光隻做平衡訓練,”瑞奇一眨不眨的盯著厙洛緩慢沉穩的身影,“他是在隨時準備戰鬥。”
    居然和自己想到一處了!卡利爾心下微愕,嘴上打了個嗬欠,“或許吧,誰知道呢,生於亂世,身邊又盡是些古怪的家夥。”
    “的確,”瑞奇讚同的點點頭,手指揶揄的捅他腰眼,“有人古怪得放著漂亮的木屋不住,非要在營地裏搭帳篷。”
    抓住瑞奇的細胳膊甩開,卡利爾挑挑眉,“那你呢?小家夥。沒有誰喜歡把屍體擺在自己床上當布偶縫補……”話剛說一半,徒然想到了什麼,卡利爾倏地麵露痛恨的瞥著那張貌似天真的粉紅小臉,“我真想不明白,頭兒為何會讓你當夥夫?每次經過你房門、看到從門縫底下流出來的血水,再想到吃下的那些食物,都來自同一雙手,一雙沾滿碎肉和腦漿的手,真叫人反胃……”
    “卡利爾,這裏還有誰的手沒沾過血和碎肉?”瑞奇撲閃著折射進月華的墨綠眸子,語氣異常認真。
    卡利爾一楞,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他們是一群凶徒,注定一出生就將被拋到一個用鮮血和戰鬥編織的喧囂之網,血液裏不知不覺已積澱著某種為生存而殘酷的本能。
    甜甜笑著,瑞奇探近那顆銀白色的小腦袋,悄聲說:“不過,感謝你的提醒,下次準備食物時,我會記得不洗手,給大家留點腥葷。”
    “啪”,語音未盡,瑞奇的後腦勺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呀!該死!”
    下一刻,驚呼的人卻是卡利爾。
    他另一條靠近樹幹的手臂驀地被什麼尖利的東西抓了一下。顯然那抓人的小東西也被他的反應嚇到,翅膀簌簌撲騰幾下,箭一般飛離。
    高空中飄下幾根羽毛,晃晃悠悠貼著卡利爾的腦袋和鼻翼落衣襟上,卡利爾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快看,是蒼鷹!”
    月光明亮,瑞奇瞪大眼睛望著從自己頭頂掠過,飛向營地的蒼鷹,“戰鬥結束了。”
    “……曾經的溫柔無法重溫
    消失在清晨熟悉的歌聲
    和被抹去的那幅為你而畫的風景
    依然留戀
    眼前田間小路上
    孩子們吵鬧著要摘下那朵盛開的紅色野花
    如果在我們相處的那段溫柔時光裏
    也能出現同樣甜蜜的故事
    會有多美好
    倘若別離示意終了
    請放下思念
    專注自己往前的旅途
    在清晨的朝陽下唱著全新的聖歌”
    天蒙蒙欲亮。厙洛進入營地時,一群粗魯的家夥零散的圍在營地中央的篝火旁,自我熏然的嚎著吟遊詩人所作的溫婉情歌。
    不禁疑惑的厙洛銳利而迅速地掃視了一遍,沒有發現生麵孔,便立馬低垂眼簾,盡量不著痕跡的挨著一排木屋下的窄廊走。
    ——前幾天的這個時間,他隻可能遇見兩個人:廚子瑞奇和夜裏輪睡帳篷的卡利爾。
    繞過篝火,透出稀鬆人群的火光拖長了厙洛的身影。
    那叢跳躍的火焰如同被一隻惡魔的手操控住了,戲弄著他背後深幽的影子,顫顫巍巍的輕閃,引來一些或友善或麻木或輕蔑的目光,唱歌的聲音越發大了。
    “嘿,夥計,”夾雜著嘈亂的歌聲,卡利爾擋下厙洛的去路,興奮的喊:“頭兒要回來了。”
    瞬間抬頭,厙洛沉聲問:“什麼時候?”
    仿佛被無數根無形的線牽扯住,他的口氣冷漠而危險。卡利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大概,大概在森林重返光明的時刻。”
    厙洛淡淡頷首,“謝謝。”
    腳步一貫的堅定穩健,望著厙洛沉定離去的背影,卡利爾徒然發覺這家夥就是塊磐石。
    一旦下了決心,颶風山洪動搖不了、什麼也無法動搖的磐石。
    加西亞走在隊伍中間,遠遠就看見了那個男人。
    清晨的陽光格外清透璀璨,通往營地的一側山坡上,厙洛融化在一片淺金的光暈裏,失真般不見了細致的棱角,宛如一隻正在燃燒的火鳥。
    帶領隊伍的姬納折回來,加西亞不待她走近,已經含笑開腔:“姬納,你先帶大家回營休息。”
    被堵住了話頭的姬納瞥了加西亞一眼,那雙在銀質頭盔下不甚清晰的金棕色眸子,似乎帶著一絲玩味。
    “遵命,頭兒。”
    “還有,不用回來找我。”
    加西亞在姬納轉身時,追加了一句。
    厙洛耐心等待著加西亞的馬用散步的速度上坡。
    劍就在手中,連同他的自信自尊,那份沉重的感覺,令他安心。
    他平靜的注視著加西亞從陽光的背麵上來,黑駿銀鎧,一如當年在戈厘茲堡前見到那樣的高貴無畏。
    馬停在數步之遙的地方,加西亞優雅的翻身下馬,即便是一身重鎧,他的動作也仿若是身著華服的貴族,流暢優美。他直挺挺的朝厙洛走來,步伐與姿態標準的好似宮廷禮官。
    一副明顯經過刻意訓練的舉止。
    厙洛微不可察的抖了下眉,沉默著將目光落在他腰間的佩劍上。
    第一次看清那把裝飾華麗的細劍,厙洛難以想象這麼花俏的武器會被用來刺穿對方的心髒。
    戰場上的“焰之團”幾乎是所有隊伍最不希望遇到的敵人。他們的成員大多來自西北山野,天生的獵手。當這片大陸上愈來愈頻繁的戰火和貴族們毫無人性的苛捐雜稅壓迫下來時,這些家夥選擇背井離鄉,組成一支彪悍強大的軍隊,在混雜著各個階層、各種目的的世道,為平民階級爭得一席榮耀。
    他們的領袖眾所周知是獵戶的孩子,但眼前這位倘若不是還穿著鎧甲,更像是位從某個豪華宴會中開溜的爵爺……
    嗬,爵爺?多麼諷刺的比喻!
    這片大陸根深蒂固的思想和法則,將階級、血統劃分得嚴格苛刻。
    縱使你擁有宛如天神阿米基姆的風範與才幹,能帶來新的富饒、興旺、和平和愛,階級、血統卻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更改而致命的,它如同罪孽,被厭惡的遏止在地獄底層,永不翻身。
    “看起來你的氣色很不錯,我的朋友。”
    加西亞站在厙洛對麵,柔和的聲音也抵消不了鎧甲所帶來的那股戰場氣息,以及他周身散發出的腥濃澎湃的死亡味道。
    “不要誤會,我不是你的朋友,”墨綠的眸子淩厲而森冷,厙洛低沉的說:“憤怒令我時刻準備著決鬥。”
    加西亞不言不語,靜靜與厙洛對峙片刻,起手將密閉的頭盔卸下來,露出一張年輕俊美的臉。
    “什麼!耀眼的火紅色澤?”研究室裏,小米對著顯示器,毫無淑女風範的大叫:“加西亞的頭發不是被譽為‘神聖之光’嗎?當時的文獻裏,‘神聖之光’指的是淡金色啊!……金棕色的眼瞳?又不對了!加西亞的眼睛被比喻成‘承載天空與海洋的冀望’,無論如何都應該與藍色有關吧?!”
    她徹底迷糊了,厙洛B69的描述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所掌握的資料中對加西亞外表的描寫,“難道B69有色盲症?”
    “我說大姐,有色盲症的人能這麼清楚的描述出顏色嗎?”一旁做記錄的研究員忍不住辯解。
    “那……不會剛好有同名的,弄錯了吧?”
    “這種可能不是沒有,隻是不會發生在B69的生命裏。”
    “可,顏色……”
    “先別激動,聽我說,曆史文獻這東西是寫給活人看的,真假莫辨。加西亞出生平民,呐,我們打個比方,就說當時的貴族崇尚金發碧眼為純血統,我們都清楚那個時代血統是非常重要的,那麼,假設加西亞後來被當權者奉為上賓或掌握了實權,可他長得不符合當時的純血統,該怎麼辦呢?搞史記的,為討好主子,為塑造英雄楷模,就隻得把他描述成符合純血統的樣子,如此一來,流傳啊流傳,後人就全被騙了。”
    “……好像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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