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澤拿起雪白的宣紙，吹了吹紙上的墨跡。想了想又用左手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才滿意地將信紙收起，塞入信封交給阿遠。
    “先去給大哥，問問還要不要過目，如果可以了就送出去。”江雨澤自信地道。
    阿遠道了聲是，就往外跑。“咦？表小姐你怎麼來了？”
    江雨澤聞聲抬起頭，夏憐煙正麵帶憂色地走進來。阿遠知趣地離開。江雨澤又無聲地低下頭去，擺弄起書桌上的盆景。
    “二表哥，我聽說姑父他……”夏憐煙問道。
    江雨澤答道：“父親已經沒事了。你，很擔心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地低下頭去。經過那一夜，已經沒有再像過去一樣坦然地望著她的眼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夏憐煙說不出話，看著江雨澤。那日一聽說祁嬸過世就想過來看看他，看看他過得好不好。可不夠勇敢，沒有勇氣獨自來看他。今日借著姑父病倒的緣由，再次相見，沒想到竟消瘦如斯。眼淚似乎都要奪眶而出，別過頭去，不願去讓他看見。
    “你哭了？”他的呼吸就在麵前，身上依舊是淡淡的蘭花香。夏憐煙抬頭，四目相對。很多話語，說不出口，也說不得，隻是相望，便似乎已能看到對方心底。
    江雨澤抬起手，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淚珠。手靠近臉頰，輕輕觸及。在心底告誡自己，就放縱這一次，隻此一次！
    “別在為別人落淚了。你的眼淚應該隻屬於你的丈夫，我的大哥！”江雨澤壓下心中的悲痛，淡淡地說著。
    夏憐煙一怔，旋即苦笑著說：“多謝表哥提醒，憐煙記下了。既然知道姑父無礙，憐煙就放心了。憐煙告辭。”跨過門檻，身後儼然有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是世俗，更是他心中的親情。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離，這才敢轉身去看那個離去的背影。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每次相見都是以她的背影而終。難道，這就是我們的人生，相識但終須分離？江雨澤有些失神地看著遠處。看見她落淚的那一瞬間，心中的防線頓時消失，那時若是她說要自己放棄複仇，也許自己真的會帶著她遠走高飛。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阿遠用手在江雨澤眼前晃了晃。
    江雨澤這才回過神來，見是阿遠便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快嗎？我剛在院子外的假山石那裏碰到了大少爺，他說您寫的信一定不會有問題，所以就讓外院的小廝送出去了。少爺，你剛剛在看什麼？”阿遠道。
    “什麼？大哥在院子外？”江雨澤一驚忙問道。阿遠點點頭，江雨澤道：“糟了！大哥一定看到什麼了！”
    “什麼？看到什麼？哎，二少爺您把話說明白呀！”阿遠邊說邊追著江雨澤往外跑。
    江雨澤跑到自己的小院外，四周空無一人。難道大哥早走了？目光又掃了一遍，依舊沒有人。微微鬆了口氣，幸而沒看見。江雨澤這才拉著阿遠回屋去。
    待江雨澤退回房中，假山石後的人才從暗中走出。江夫人放開捂著江川澤嘴的手，惡狠狠地看著江雨澤回去的方向。
    “娘，你想要做什麼？”江川澤有些擔心地問。
    江夫人回首看著自己的兒子道：“你為什麼問我要做什麼？你應該問問你的好弟弟和你那未來的媳婦，他們兩個做過什麼，或者準備做什麼！”
    江川澤低下頭說：“娘，如果憐煙和二弟兩情相悅，我願意取消婚約，我願意祝福他們！”
    “啪！”江夫人一巴掌打在江川澤的臉上，氣得站在原地喘著粗氣說：“我怎麼會養了你這麼一個懦弱的兒子？喜歡憐煙卻不敢說，現在居然還要將她拱手相讓。憐煙可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怎麼可以將她讓給江雨澤？”
    江川澤捂著微紅的左臉說：“娘，你別以為十年前的事情為什麼都不知道。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二弟！現在我把憐煙讓給他，他們既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又不違背當初父親和舅舅訂的約定，何樂而不為呢？”
    “你胡說些什麼？你是江家的長子，將來會是江氏銀號的東家。你又這麼喜歡憐煙，你怎麼可以就這麼放棄？若是這種事情傳了出去，你將來如何在商場上立足？”江夫人被江川澤氣得顫抖。
    “娘，我已經決定了，等二弟和憐煙成親後我就外出遊曆。江家的一切我都交給二弟。這一切原本就是給二弟的，我們隻是替他照顧了這十年而已。”江川澤堅定地說。
    江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居然會有這種想法。望著江川澤良久，才笑著搖頭說：“罷了，罷了，我這一生所爭所謀都是為了你啊，川兒。你如今居然要拱手相讓，為娘還能說什麼呢？既然你意已定，為娘的隻能站在你這邊了。川兒，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娘都會尊重你。但你也要記住，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江川澤看著自己的母親，一臉慈祥，像極了那個自己童年時為自己講故事的母親。“娘，真的嗎？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江夫人點點頭說：“不過，你不能離開我出去什麼遊曆。娘眼看也沒幾年可活了，所以娘希望你能多多陪在我的身邊。”
    “多謝娘！川兒不會走的。父母在不遠遊，川兒會留在娘的身邊。”江川澤露出笑容，有些憧憬未來的日子。
    江夫人笑著說：“不過你現在可得先將你父親交代給你的事情做好。你父親那裏我會找個機會好好和他說的。川兒，段掌櫃應該還等著你吧！”
    江川澤被提醒後才又想起，段掌櫃正等著自己一起去庫房查點一下，便匆匆告辭離去。
    待江川澤離開，江夫人收起笑容，冷笑一聲。還給江雨澤是嗎？怎麼可能？自己辛辛苦苦管理這個家十年，現在要就這麼交給別人，那和割肉有什麼區別？江雨澤，川兒喜歡的我會替他爭取。川兒喜歡，你也想要的，我更會替他奪過來！
    收起一切心思，加快腳步往江老爺的房間趕過去。推開房門，張媽正在服侍江老爺起身。江夫人見狀連忙上去，接替過張媽，關切地問：“老爺，感覺好點了嗎？”
    “啊，竹珺啊！讓你擔心了。”江老爺有些過意不去地看著江夫人。
    江夫人微笑道：“你要是真怕我會擔心，下次可別再這麼嚇我了。”
    江老爺嗬嗬一笑道：“不會了，以後不會了。隻是，川兒他們……”
    江夫人又將被褥墊在江老爺背後，吩咐了張媽去將二少爺請來，又對江老爺道：“你現在才好，先別想這些了。二少爺也幫著忙想辦法呢。你不記得當初是怎麼說的了？你可是說要放手讓他們年輕人去闖闖呢！再說了，有段掌櫃在旁幫忙，你還不放心嗎？”
    江老爺笑著點頭說：“哎，你說得對。有段掌櫃在，應該是萬事穩妥的。”
    江夫人笑著點頭，坐到床邊道：“老爺，我在想，川兒也老大不小的了。憐煙如今也快挨過喪期了。不如讓他們兩個早些將喜事辦了吧。這一來，也正好給老爺這次的事衝衝喜；二來嘛，辦得熱鬧點，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們江家如今老底還厚實，也好打消坊間那些江家要倒的流言蜚語；還有第三點，我想早些抱孫子！”江夫人笑看著江老爺，如同當年初次相遇那般莞爾。
    江老爺笑著說：“這前兩點我倒不在乎，最要緊的是第三點。說實話，我也想好久了！”嬉笑著，兩人好似回到了年輕時候。
    “爹，二娘，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高興？”江雨澤聽說父親醒了，便匆匆趕來，未到門口邊聽見裏麵的歡聲笑語。
    江夫人起身將位置讓給江雨澤，說：“我正和你爹說著川兒和憐煙的婚事呢。二少爺，你看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江雨澤搭在江老爺腕上的手指微微一抖，依舊笑道：“是好事。那我就提前祝賀大哥和憐煙表妹了。”看著父親一臉紅光，搭了許久才想起是要問脈的。
    江夫人仔細地看著江雨澤臉色那些細微的表情，嘴角上勾。江雨澤，想和我鬥，你還嫩著點！當年你娘也不是輸在了我的手上？
    “二少爺，憐煙父母已雙亡，但出嫁總是要有個娘家的。你怎麼說也算是憐煙的表哥，不如出嫁那天就由你送親如何？”江夫人臉上依舊是和煦的笑容。要你心痛，就像剛才川兒那麼心痛，不，是比川兒更心痛！我要你親手將你愛的人，送去給別人當新娘，我要你看著她和川兒拜堂成親，我要你看著他們兩個天長地久！
    江雨澤沒有抬頭，眼神有些落寞地答道：“好！隻要大哥開心，我願意效勞。”
    逃不過，終究是逃不過這一切。心猛地跳，收起手指，道了句：“脈象平和，父親隻要好好休息，莫要再費神思便可。”
    “多謝二少爺。”江夫人走到床邊，替江老爺蓋好被子，背對著即將出去的江雨澤說：“我這幾日要照顧老爺，川兒和憐煙的婚事要麻煩二少爺了。最近江家事情太多，二少爺就挑個最近的黃道吉日，大操大辦一場，正好去去晦氣。”
    “是，二娘。”僵硬著身子聽江夫人將話說我，如釋重負一般離去。像是逃避，逃避這個已經來臨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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