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澤轉過身來，看著眼前滿是皺紋的臉，問道：“你是錦姨？”
    那中年女子眼中噙著淚點頭，道：“正是奴婢。少爺這聲錦姨，老奴愧不敢當。少爺還是和別人一樣叫我祁嬸吧！”
    江雨澤拉著祁嬸坐了下來，又讓阿遠關上了房門，道：“錦姨是娘親身邊的人，叫您一聲姨是應當的。隻是如今怎麼成了祁嬸？”
    祁嬸長歎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自從夫人過世後，如今的這位二夫人便將我許給了我老家的祁鐵匠。可誰知不到一年，我那男人便死於意外。我一女人家無法獨自養活自己，便又回到了江府。幸而老爺年舊情，便收留了我。”
    “意外？什麼意外？”
    “砒霜。他吃了二夫人送來的月餅後，便中毒而亡。若不是老爺力保我清白，可能我就見不到二少爺了。”祁嬸道。
    “那後來呢？你沒和爹說月餅是夫人送的嗎？”
    “說了，後來也察了。是一個廚娘不小心將毒老鼠的砒霜放進了月餅餡中。聽說那個廚娘後來上吊自殺了。”
    江雨澤倒吸一口氣，那女人竟要如此趕盡殺絕。
    “二少爺！”祁嬸突然跪了下來道：“您既然回來了，就一定要為夫人報仇啊！”
    “錦姨，莫要胡言亂語。什麼報仇？我隻不過是學成歸來的遊子罷了。”江雨澤想要扶起祁嬸，可祁嬸卻跪著不動。
    “二少爺，老奴的這條命是夫人給保的，是老爺給救的。老奴每日含辛茹苦，看著仇人卻不動手。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等少爺您！當年，夫人要老奴留下這條賤命，就是為了給少爺多個幫手。老奴幸不辱命，終於把您給盼回來了。少爺若是要報仇，上刀山下火海，隻要少爺一句話，老奴絕不皺一下眉頭！”
    江雨澤半跪在祁嬸麵前道：“錦姨您誤會了，我這次回來從來沒想過報仇的事情。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再大的恩怨也該就此了結了。錦姨若還認我這個少爺，就請忘記你剛才說過的話，忘了報仇的事。”
    “少爺，少爺，您……您當真不報仇？”祁嬸吃驚得看著江雨澤。江雨澤肯定地點點頭。
    祁嬸苦笑著站起身，道：“夫人啊，您最疼愛的兒子居然要我忘了仇恨，可我忘不了啊。少爺，既然如此吩咐，老奴定當遵從。將來少爺若是改變了主意，請一定不要忘了老奴，老奴願盡綿薄之力！”說罷，祁嬸推門而出。
    看著祁嬸離開的身影，江雨澤長歎一口氣，道：“又多了個麻煩。”
    “少爺，您為什麼不告訴她？”阿遠看著微蹙眉頭的江雨澤問道。
    江雨澤用折扇敲了一下阿遠的頭說：“小聲點！你也不用腦子想想，錦姨為人老實，又是死腦筋。娘親當時一定是哄騙她，才讓她保住命的。如今若是牽連上她，娘親一定會怪我的。更何況，這次隻要我們兩個就夠了。”江雨澤看著遠處的那個人影消失在牆角。
    “呀，少爺別敲腦袋啊，會變笨的！”阿遠抱怨道。
    “已經很笨了，不會再笨了！”江雨澤搖了搖手中的折扇，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阿遠苦著臉，摸摸被敲打的地方。
    “那麼，少爺說的另一個麻煩是誰？”阿遠突然問道。
    江雨澤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道：“憐煙表妹。”
    “表小姐？”阿遠有些不解地看著江雨澤。
    江雨澤點點頭說：“她是我們的計劃之外的意外啊！”
    “可是她不就是個落魄的小姐嘛，隻要不牽扯到她不就可以了？”
    “話雖如此，可三丫頭倒是挺待見她的。隻怕到時候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江雨澤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既然不能保全她，那就好好利用一番。”阿遠道。
    “哎，又多一個可憐人……”江雨澤感歎道。
    “咦，少爺怎麼疼起人來了？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啪”扇子再次無情地落在阿遠頭上。“呀，好痛啊！”阿遠抱著腦袋大叫。
    “我讓你口不遮攔！”江雨澤扔下叫疼的阿遠，自顧自搖著折扇離開了。
    “少爺，你去哪裏？這天都快黑了！”阿遠叫嚷著跟了出去，卻被江雨澤攔了下來。
    “我出去轉一圈就回來，你好好呆在屋子裏整理行囊。若是有人來找我就說我旅途勞頓已經歇下了。”
    “哎，可是少爺……”話未說完，江雨澤已經走遠了。
    江雨澤走出自己住的小院，外麵有條路通向後花園，腳不自覺地就往那裏走去。閉上眼，一股熟悉感迎麵襲來。如今正是初夏時分，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濕氣，還有盡早修剪後獨有的青草香。
    一步，兩步，三步……前行十步，右走五步，依著記憶應該是假山的入口。睜開眼，卻發覺有些過了。人長大了，步伐也大了，記憶卻依舊停留在十年前。江雨澤有些傷感地看了看左後的假山，退回去，如同兒時一樣再次鑽了進去。
    人長高了，洞就顯得有些低矮了。不過幸而沒有發福，否則就該被卡在山洞中了。江雨澤不禁訕笑。
    在假山堆中繞行，順利地走了出來，是母親最愛的酬神案。酬神案是塊平坦的石料，架在兩塊圓石上，宛如案幾。更難得的是，若是俯下神來，正好是對著明月。娘親說，這塊石頭就像是供奉嫦娥用的，便取名叫酬神案。
    江雨澤回想著母親當時的一顰一笑，心中不禁有些憂傷。
    “咦？”江雨澤微微皺眉，白天見到的書竟然還在。拿過書看了看封麵，是《論語》，隨意翻了幾頁，嘴角不禁上翹。這可算是掛羊頭賣狗肉了，西廂記外包著論語的封麵。不知是誰，竟這麼有趣。
    “小姐，對不起。都怪奴婢一時匆忙，竟拉了一本書。”遠處有人過來，江雨澤彎下腰退回假山石中，躲在暗處。
    “小姐，應該就是那邊了。”紫苓指著酬神案道。
    夏憐煙和紫苓二人一路小跑過來，走近卻大吃一驚：“呀，怎麼會沒有？我明明是放在這裏的呀！”紫苓努力地想了想，確定自己確實將那本假論語放在了這塊大石頭上。
    “糟了，不會是被人拿走了吧！”夏憐煙道。兩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完蛋了，要是被人交給江老爺就慘了。江老爺最不喜歡家中有人看這種書的。慘了，慘了！”紫苓皺著眉頭，一臉的懊惱。
    “哎，隻怕若是被姨夫發現我們在外麵用的是論語打幌子，隻怕會被狠狠數落一頓。”夏憐煙也皺起了眉頭。江雨澤看著二人愁眉不展的樣子，有些想笑，卻憋著不好出聲。
    “那，那我們就來個死不認賬！”紫苓道。
    夏憐煙搖搖頭說：“今日曬書的就隻有我們，更何況已被張媽見到，若想抵賴估計是不行的。這事若是讓姨母知道，還不知道會怎麼的添油加醋呢！”
    紫苓聽後，眉頭鎖得更緊了。夏憐煙輕拍紫苓手背道：“事已至此，我們唯有希望那人不要高發。我們現在先回去，若是這麼晚了不在屋裏呆著，隻怕會惹出別的事情來。”
    紫苓點點頭，便和夏憐煙兩人匆匆離開。
    待兩人走後，江雨澤從暗處走出，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看了看手中的論語，自言自語道：“真是有趣！”
    回到房間的時候，阿遠點了盞油燈，手撐著頭已去會了周公。江雨澤躡手躡腳地進屋，關了房門，走到阿遠身邊，拉開他撐著頭的手。阿遠一下子驚醒，看著一臉得意之色的江雨澤，道：“少爺，我好心給您看門，您剛回來就戲弄我！”
    江雨澤自顧自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說：“你這也叫看門？東西被賊人搬光了都不知道。”
    阿遠走到江雨澤身後說：“少爺你也好意思說，你看看你這屋子裏有什麼？哪個賊人會稀罕這些破爛玩意？”
    江雨澤不想阿遠會這麼說，嗆了口水。阿遠趕忙上前替他輕拍背脊。江雨澤說：“你這張嘴真的是越來越厲害了。不過，你說得對，我這裏東西確實是太少了。你明日替我去買本《論語》吧！”
    “《論語》？少爺您開什麼玩笑啊？您現在還看論語？”阿遠丈二和尚摸不到頭。
    “嗯，論語。溫故而知新嘛！”江雨澤手指觸及袖中的書，微微一笑。
    阿遠撓了撓頭，猜不透少爺打的什麼主意。
    “啪！”江雨澤折扇敲了阿遠一記，笑著說：“別想了，還不快去睡覺，明天可得早起呢！”
    “是，少爺。啊！少爺，你怎麼又打我腦袋了？這都第三次了！”
    江雨澤笑著起身離開，徑自回房躺下，不去理會阿遠在外間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