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無情又無心的女人跳入水中。那一刻，心忽然空成一個沒有邊際的洞，空蕩蕩的，什麼都沒了。那份從來不被珍惜的愛，那一直支撐著我活下來的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感覺，空虛得讓人幾乎瘋狂。
    “會水的，全給我跳下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救上人來的，有……”
    話未說完，便聽見撲通一聲響，是誰這麼積極。眼睛一瞟，跟前的人一個都沒少，少的是和拉姆措同在船上的那個青年。
    “下水救人者，有重賞！”我抿緊雙唇，再次下令。
    隨從的侍衛一個個跳下水去。
    拉姆措，你別想從我身邊逃離。至於桑傑麼……我猛然拔出長刀，看著鮮紅的血從他體內不斷流出，放聲大笑起來，可是為什麼這笑聲裏竟有說不出的悲涼。
    “咕呶巴，救活他！”我冷冷地吩咐，從懷中取出一粒“追魂丹”丟了過去。
    咕呶巴接住藥，愣了愣方說：“王，這藥舉世難求，怎麼能輕易用在一個罪人身上。”
    “不必多說，先救活他。哼、哼……想和拉姆措同生共死麼，做夢！拉姆措活著，你就得死；如果拉姆措死了，我偏要你活著。我要讓你們永遠不能相見。”
    時間一點點地消逝，侍衛們耐不住湖水的寒氣，一個個重返岸上，空空的兩手讓我失望。在無邊的絕望中，猛然聽見仍在水裏的一個侍衛，大聲呼喊著讓人去幫忙，我立即衝了過去。然而，他手裏托著的不是拉姆措，是隨著拉姆措跳下去的那個男子。
    我怒吼著跳入水中，一步步向湖心行去，拉姆措，我恨你，我恨你！你完全忽略我對你的好，竟敢在大婚之日刺殺我，我曾經發下重誓，如果被我抓住，一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可是，為什麼看見你投水，我會這麼恐慌？為什麼一想到今後再也看不見你，我會這麼心痛？既然你一心要殺了我複仇，我就下去陪著你吧！不管生死，我都要和你糾纏不清……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是個活在仇恨裏的人。我的父親因為侵犯聖女，被陷入仇恨的族人活活燒死；我的母親，帶著滿腔的仇恨逃離，生下了我，沒過多久，她也舍我而去。從一記事開始，我的舅舅就告訴我，他養活我的目的就是讓我長大之後前去複仇。
    七歲那年，我開始習武；十六歲那年，我開始在草原上掠奪；十八歲那年，我去建塘刺殺族長。就是那一次，我遇上了她——拉姆措！
    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結果慘敗在東初漢子的拳頭下，被打得遍體鱗傷，強撐著一口氣逃了出來，最終體力不支昏倒在地。朦朦朧朧間，身上傳來陣陣涼意，傷口的疼痛減輕不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仙女的麵孔。她很年幼，隻有七八歲的樣子，目光清澈，微微帶著笑意。見我醒來，歪著腦袋問：“怎麼樣，我的醫術還行吧？”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小女娃，真有意思。
    她見我不說話，嘟起了嘴：“你這人，真壞！都不懂得感恩。”
    “恩人，謝謝你救了我。”我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
    她笑了，如同百花瞬間開放：“這還差不多。”忽又驚叫一聲：“哎呀，我該回去了，被阿爸抓到我偷溜出來，可就糟了。”
    她牽過一匹小小的馬駒，跨了上去：“我要走了，你的傷不要緊，已經上過藥，休息幾天就好了。對了，我叫拉姆措，你叫什麼名字？”
    拉姆措，這名取得真好，她可不就像湖中的仙子一樣，水靈靈的。
    我沉默半晌，才說：“我沒有名字。”
    “啊？”她像是不信，又嘟起了嘴，“不願說就算了，真小氣。我走了……”
    其實，我是真的沒有名字。打小，一頭白發的我在別人眼裏就是個怪物，他們愛怎麼喊我就怎麼喊我——野種、狼崽子、小鬼……對於別人怎麼喊我，我一點都不介意，隻要能夠活下去，就夠了。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以後一定會取個好聽的名字，下次相見時，再告訴你。我們還能相見麼，我的小仙女？
    沒想到的是，這個下次竟然整整隔了十一年。
    已有幾分醉意的桑傑，一定沒有發現，我握著畫像的手竟然微微顫抖。天神啊，我的小仙女拉姆措，怎麼會是桑傑看中的姑娘？怎麼會是東初族的聖女呢？作為聖女，她注定要孤老一生。這怎麼可以？我絕不允許！從你救我的那一刻開始；從你一派天真地對著我笑開始；從你嘟著嘴埋怨我不肯告訴你名字開始……你就注定了要成為我的女人。
    若有阻攔者，管他是佛是魔，殺無赦！
    既然聖女不可婚嫁，我就讓你當不了聖女，如果東初族不存在了，你不就隻是個普普通通的藏族姑娘麼。
    我精心謀劃了許久，在藏曆新年那一天，終於如願以償地消滅了東初族，把你擄來。然而，麵對你強烈的仇恨，我無法開口告訴你——你是我一心牽掛著的人。我冷漠無情地對你說：“我要讓這些成了鬼魂的族人都看著，他們的聖女是怎樣成為我的女奴的！”其實我心裏真正想說的是：“拉姆措，我終於找到你了，我一定會好好待你，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我不能！我絕不能讓你知道，我是為了得到你，才滅了整個東初族，替父親複仇，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那個背叛我母親的男人，那個害得我母親被驅逐的男人，那個讓我從小失去母親的男人，不值得我這麼做。
    雖然將你強行留在身邊，一再承受著你小小的報複，我卻覺得這才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你恨我，不要緊，隻要在我身邊就行了。強迫你睡在我身邊，隻為了汲取那久違了的溫暖。可是，看著你輾轉反側，幾夜不眠，我終是不忍心，揮了揮手：“今夜回你自己的屋子睡去吧！”
    你滿懷歡喜地離去，我卻無奈地笑了。你不知道，這一夜沒有你在身旁，我成了輾轉反側的那個人，直到月將西沉，仍無睡意。拉姆措，我是如此的想念你！終於，我忍不住偷偷地去看望你。我告訴自己，隻是去看看你睡得好不好，看上一眼就夠了。可是，麵對你甜美的睡容，我再也無法控製，悄悄地鑽進被窩，擁住你。這才發現，你居然連衣服都沒換就睡了。這兩夜，可把你熬壞了吧！拉姆措，難道在你眼中，我真的這麼可怕？
    我歎息著脫去你的外衣。你睡得極熟，不管我怎麼碰觸，都沒有反應。傻丫頭，那一刻我真想把你給吃了，但我不想讓你更恨我，隻得生生忍住。拉姆措，我是真的想要好好疼愛你、珍惜你，最終讓你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可是天神從來就不肯眷顧我，我的幸福注定了要強取豪奪才能擁有。
    那日，有人密報，說你要私會桑傑。我故意留你在身旁，希望這隻是他人對你的陷害。然而隨著夜色的降臨，你越發心神不定，終於找了個借口離開。而我，也親眼在那個荒涼的院落中，看到了你和桑傑緊緊相擁。妒火讓我喪失了理智，我懲罰了桑傑，瘋狂地占有了你……
    是我的傷害讓你不想再活下去麼？為什麼你緊閉雙目，再不肯看我一眼？為什麼你的呼吸會越來越弱？當阿貢瑪稟報說，你已喪失活下去的意誌，難以救活，我恨不得毀了整個世界去陪你。
    “阿貢瑪，盡一切力量救活她！沒有我的允許，她怎麼可以死！要是救不活她，你就下去陪葬。”
    我的威嚇起了作用，阿貢瑪小心翼翼地說：“如果有異月果，拉姆措說不定還有救。”
    不就是異月果麼，這有何難，隻要你能活下來，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敢去摘。
    傳說中的異月果生長在雪狼出沒的叢林之中，隻有在月圓之夜才會出現。很好，後天就是月圓之夜，我一定會得到它。最終，我找到了異月果，卻失去了一支五十人的精良侍衛隊。可是，沒有關係，隻要你能活下來，哪怕是用虎跳寨所有的人命去換，我也毫不遲疑。
    終於，你又活了過來，在石門打開的瞬間，你赤著腳撞入我懷中。緊緊擁住你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
    我不能再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下一次，不見得還能這麼幸運地找到一枚異月果。所以，我鼓起勇氣告訴你——我就是你年幼時救下的那個男子；還有——我愛你已久！
    你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哭鬧了一陣後疲憊地睡去。趁著你睡意可掬，我向你求婚：“拉姆措，嫁給我，好嗎？”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我卻欣喜若狂。明知道你對我的恨不會就此消失；明知道你答應嫁給我，隻是為了換取桑傑的平安；明知道你極有可能在取得我的信任後，再狠狠地背叛我……
    我還是忍不住，要把一生的幸福賭在你身上。
    結果，我輸了！
    拉姆措，你是我見過的最殘忍的女人！你怎麼可以一邊嫵媚地誘•；惑著我，一邊冷酷地謀劃著怎麼殺我。當匕首刺入我胸口的那一刹，我幾乎失去的不僅僅是生命，還有向往已久的幸福。
    或許命不該絕吧！咕呶巴的到來陰差陽錯地救了我，但我寧願沒有那麼狼狽地被他救下。所有目睹我狼狽模樣的人，都被我找了各種各樣的借口殺死。隻有咕呶巴，他的忠心、他的才能，都是我無法舍棄的。隻有他，還活著，時時提醒我曾經遭遇怎樣的背叛。
    湖水是這麼的冰冷，拉姆措，一向畏寒的你怎麼對自己如此狠心？你冷麼？別怕，我來陪著你。
    “大王……”突然間衝上來的咕呶巴，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我，將我拖回岸上。
    原來，要尋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拉姆措，我和你，從此天上人間，再不能相見了麼？
    第二卷正式完結，撒花……
    索朗的題外話：感謝大家對此文的厚愛，每一條留言、每一個收藏，都讓我歡喜許久。隻要有人愛看，一定卯足勁更新，一日不落；感謝編輯夢夢安排此文封推，給我一個結識更多讀者的機會。所以，推薦期間每天多加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