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討一夜，天際已漸漸發白，卻沒有一個讓人滿意的結果。
    桑傑堅持獨自回虎跳寨，明裏聯合對諾布爾不滿的大臣，逼諾布爾退位，再暗中派武藝高強的護衛入獄救人。我則要求他帶我一同回去，先以我換取家人的自由，然後再想法子救出我。
    “拉姆措，你以為，我這次回去，還有資格和諾布爾講條件麼？隻有徹底翻臉，各憑本事了。虎跳寨裏想對諾布爾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我私下訓練了五百精兵，眼下之計，隻有以此為條件助他們登上王位，來換取家人的平安。”
    “桑傑，對不起！”
    “傻丫頭，根本就不關你的事，救你，是我心甘情願的。”
    “如果不是我急於複仇，如果我能等待你安排好一切，至少你可以將家人先轉移出來。都是我……”
    “現在說這些幹什麼……拉姆措，聽我的話，你明天還是按原計劃去大理，我會說服崗波陪你同去。”桑傑無奈地笑笑，“若我不在你身旁，崗波是一定會陪著你的。”
    “不……我不同意你孤身涉險……”
    “拉姆措，你聽我說，帶著你一起回去，我必然要時時顧及你的安危，不能放開手腳與諾布爾一戰。隻有你安全了，我才無後顧之憂。明白麼？”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雖然心裏明白桑傑的安排是正確的，卻不願就此和他分開，他這一去必然是九死一生。縱然僥幸得勝，能殺了諾布爾，卻未必保得了家人的平安；若他顧忌家人安危，就必然處處受製於諾布爾，最終隻有死路一條。如果我現在同意他獨自離開，極有可能今生相見無期。
    念及此處，心中微痛：假若剩下的歲月中沒有桑傑相伴，我還能活得下去麼？
    也許是從他送來錦盒，助我複仇的那一刻；也許是他飛身相救，為我擋箭的那一刻；也許是他溫柔相視，對我無限寵溺的那一刻；或許還可以追溯到初相識，他替我驅殺惡狼、上藥療傷，又無恥地掠走我的初吻的那一刻……
    不知不覺，就讓我深陷其中，再也無法將他遺忘。
    “桑傑，我答應留在此處等你消息。若你能平安歸來，我和你一起去漢地；若你……我絕不獨活！”
    “拉姆措……”桑傑緊緊地抱住我，“我的好拉姆措！”
    “桑傑，我想……我想……我是愛上你了！”話一出口，我立即滿臉飛紅，低垂著頭，不敢看桑傑。
    桑傑一臉震驚：“什麼？拉姆措，你說什麼？我怎麼沒聽清楚，天神啊，這是真的麼？”
    我羞惱加交，捶了他兩拳：“壞家夥！你是故意的吧？我說我愛上你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哈哈……哈哈……”桑傑開懷大笑，一把抱住我轉起圈來，“我太高興了！拉姆措，我也愛你，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
    “嗯、嗯……你先放我下來，我暈死了。”
    桑傑停止旋轉，卻不肯鬆開懷抱，將自己的額頭緊緊地頂住我的額頭，深情地看著我，那火熱的視線竟灼痛了我的心。
    “桑傑，要活著回來，知道麼，無論如何，一定要活著回來。”
    “放心吧！拉姆措，隻要有你在這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嗯……”我輕應一聲，將冰涼的唇溫柔地貼上他。
    舌齒糾纏，如同末日一般。
    桑傑終於離去。
    不知道他和崗波是怎麼說的，崗波辭去了土司府中的工作，帶著我在拉市海買下一條漁船，吃住都在船上，我住在艙內，他守在艙外。
    已經整整過了十日，我度日如年，一日比一日焦急。然而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拉市海水波灩灩，鷺鳥飛翔，在落日的餘暉下，閃爍著七彩光芒，美得眩目。我卻無心欣賞，日複一日，呆坐在船頭，遙望著虎跳寨的方向。
    “拉姆措，進船艙去吧，船頭風大，小心受涼。”崗波輕聲勸我。
    我搖了搖頭：“呆在裏麵悶的很，就讓我在這裏坐坐吧！”
    “不要太擔心，桑傑大哥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我無語。平安歸來？隨著時光的消逝，我已經越來越不抱希望了。
    當夕陽隱去身影，夜色轉瞬來臨。
    在崗波的勸慰下，我勉強吃了點飯菜，進入船艙休息。躺在簡陋的床塌上，心裏記掛著桑傑，不由滿懷愁緒，輾轉難眠。
    忽覺船身一晃，竟然向前行去，難道是係在樁上的繩索斷了？我忙走到艙外察看。
    “拉姆措，快躲進艙裏，別出來！”崗波正手持船槳，奮力劃行，見我出來，立即衝我喊了一嗓子。
    “怎麼了？”
    “諾布爾的人追來了？”
    我向岸上看了看，月光之下果然塵土飛揚，十多匹馬急馳而來。
    “崗波，說不定是桑傑回來呢？你怎麼能認定是諾布爾的人。”
    “桑傑說過，如果他還能活著，也是獨自一人來找你。碰上多人前來，或者不是他本人，都不可相信。一旦發現有追兵，讓我立即砍斷繩索，劃船離去，不要再等他。”
    桑傑，你竟是這樣安排的麼？分明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你讓我情何以堪？
    “拉姆措，趕緊將船劃回來，不然我一刀宰了桑傑。”從岸上傳來諾布爾冰冷的聲音。
    我站在船頭，遙遙望去，隻見桑傑被繩子捆得紮紮實實地縛在馬背上，動彈不得，諾布爾手中的刀抵在他的胸口。
    “崗波，不要再往前劃了，快掉頭回去。”
    “不行，拉姆措，你回去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桑傑大哥吩咐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保證你的安全。”
    “崗波，在這種情況下離去，你以為我這輩子還能心安嗎？還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開開心心地活下去麼？快點，往回劃！”我聲音淒厲，猶如女鬼。
    崗波一愣，鬆開船槳，定定地望著我，小船失去控製地在湖麵上打轉。
    “求你了，崗波哥哥！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和桑傑在一起。”我低垂雙目，說的雖是求人的話，卻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崗波長歎一聲，重又握住船槳，向岸邊劃去。
    “拉姆措，不要回來！崗波，快帶拉姆措離開，不要管我！”桑傑大喊，睜得大大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
    我沉默。崗波繼續將船劃向岸邊。
    “不要回來……拉姆措，離開這裏……和崗波好好地活下去！”桑傑遠遠地望著我，竟然笑了！
    “不……”
    我眼睜睜地看著桑傑奮力撲向諾布爾，讓諾布爾手中的利刃穿透他的身體，卻無能為力。
    諾布爾呆住了，他身後的侍衛也亂了陣腳，竟沒有一人阻擋得住一心求死的桑傑。
    拉市海畔，一片肅然，風吹動蘆葦嘩嘩作響，不眠的夜鴉聒噪地叫喚了幾聲，又歸於沉寂。崗波似乎在喚我，我卻兩耳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
    桑傑，你以為你死了，就能讓我順利逃亡，從此平安麼？很快，我就會讓你知道，這次是你錯了，大錯特錯！
    我慘然一笑，抬手拭去不斷滑落的淚水，望了望天邊的那輪上弦月，突然想起普賢行願品中的兩句頌文——猶如蓮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這樣的境界，多美啊！可惜我是達不到了。
    桑傑，遇上我，是你命中最大的劫吧？如果不和我相遇，你一定能長命百歲，健康幸福地生活著。來生，我和你是見還是不見？相見，怕你再次因我受苦；不見，我又何必要有來生。
    不想了，什麼都不想了……
    一切因我而起，就讓它再由我結束吧！
    我站在船頭，突地奮身一躍，落入水中。
    耳邊清晰地傳來崗波的驚呼，還有諾布爾的怒吼。卻已經與我無關，我的世界就此一片黑暗……
    索朗的題外話：寫完桑傑自盡、拉姆措投湖這一段，心情糾結得很啊！太慘了！可是，寫到這份上了，不虐又不行……喜歡桑傑、憐惜拉姆措的好銀，千萬別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