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篇 第65章 沐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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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暗沉日光明滅蕭條,我們開始返回駐地。
看著原本在冬季還不遺餘力散布光輝的太陽被不知名黑色一點一點拖下山去,在完全吞噬之前如同回光返照般閃過一片血色光芒。縷縷寒氣從心底升起。
若沐風如斜陽,那此時的我對其而言,會否就如同黑色夜幕,在不知不覺間拉住他沉向不可回返的深淵。
“沐風。”我仰頭看向不知何時完全陰翳下來的天空,聲音中帶著無法掙脫宿命軌跡的無奈。“你知道嗎,你好的讓人嫉妒。”
他的笑聲似是在安撫一個調皮鬧事的孩童。“本以為在朝煙看來,我是最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我沒有回答。生怕一個停頓便再無勇氣提起。
“若我心性如同勝衣,怕是定要和你癡纏到死了。”身後之人似乎覺察到什麼,放慢了步速。“你乃湖州林家獨子,父親是江湖上振臂一揮應者雲集的英雄豪傑,你懸壺濟世施醫布藥,你溫潤體貼心腸慈悲……”我感覺自己單薄的身軀已在微風漸起的夜裏瑟瑟發抖,但是聲線卻越說越穩。
“沐風,跟你相較,我隻能徒然仰望了。可這種自卑並沒有隨著我們相互更多的理解而減少。每每看到你,都是一種自我的否定和批判。”
“我知你心意,光明殿前的一番對話已將所有的感情表露無遺。那時,我從未如此慶幸在茫茫人海中能與你相遇,也從未那般後悔短短一年內的再次重逢。”
低下頭來,雙臂環抱,希望在這樣分別的夜裏能給自己更多的勇氣。
“我是天和柳相庶女,被父親視若棋子,年年歲歲活在波譎雲詭爾虞我詐之中,麵對敵人心狠手辣毫不容情。在陰謀推動之下,嫁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沐風走到我身前的步子倏然一頓。我抬起頭來看向他,似哭似笑。“不錯,流光……他是我親哥哥。”
但見他眼中從震驚到痛苦再到無以倫比的哀傷,仿佛億萬斯年的時光重組,蒼老了眸色,陳舊了年華。
“我感激你從來不曾詢問身殘的最初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你有權知道。所以,我柳朝煙,真的是個不潔不祥之人。沐風,我——配不上你。”
“這才是你今日想跟我說的話吧,那句三思後行,那句安心回族,都是為了現在這番話吧。”他的聲音波瀾不驚,我卻感覺那一身白衣隨著每一句話的遞進層層融入夜色中。
“什麼配不上,又為什麼要配上。男女之情不重相互傾慕隻重門戶相對嗎?朝煙,枉你這般自負也看不清世事根源?”
“可正是因為你我之間難以逾越的差距,才讓我無力接受你。沐風,在此之前我一度認為你心若琉璃淨無瑕穢,世間無一女子能配得上,直到勝衣出現。”
我低低一歎,仿佛在笑人為棋子,遭世事捉弄的無奈。
“你該是屬於那樣的世界,無邪的,純真的,不染一絲泥垢的。如今我將話說開,是因為預感到返回氏族,家中長老必會提及你們的婚事。我既無法愛上你,卻真心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莫要再意氣用事。”
“你——無法愛上我?”他卻隻抓住了這一句話,慢慢走到身前。讓我看清楚他破碎的眼顫抖的唇。
“是。我無法愛上這樣的你。如同黑夜不能共存於白晝。”
終是吐出了今日最為重要的話,像是血肉筋骨都在瞬間被抽離,我頹然靠在輪椅上,笑著流下淚。
“唯願彼年逢君,情同傾蓋。”
他亦笑出聲來,吐出的話語如刺,紮的我遍體鱗傷。
“柳朝煙,你何其殘忍。”
……
待到返回駐地,遲鈍如百靈都覺察到了我和沐風之間氣氛的詭異。
“你們是駐紮一晚還是連夜上路?”大家都靜默不作聲,我隻好尷尬地問向墨天星。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便出發了,天星有幸識得各位,下次有機會定當好生相聚,不醉不歸。”他灑脫一笑,彈了彈腰間葫蘆。
“如此,我們就不遠送了,一路小心。”
林墨兩家人收拾行李,漸漸遠去。沐風經由我身邊,還是頓了一頓。
“此次前去,定要求得升龍霽。若在藍鷹有變,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你需要,我便會出現。”
還未等我做出反應。他丟下一句保重,便隨大部隊離去了。
我看著那襲白衣漸行漸遠,隻得苦笑一聲,默然垂首。
“終於都趕走了,多清淨呀。”葉無殤那廝優哉遊哉地晃過來,笑道。
我心中正煩悶,抬頭狠狠瞪著他。
“葉無殤!你到底在耍什麼把戲,莫不是千羽宮真正歸順林墨兩家了?”
“朝煙還沒聽清楚嗎?是和解,他們那兩家跟縮頭烏龜似的避世不出,我作甚要歸順。”
“你千羽正得勢,在天和活動的風生水起,怎麼就求和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呀。”
眉頭一挑,我斥道:“你別想什麼都推到我身上來,千羽的死活,與我何幹。”
“哎呀呀,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千羽無殤居然也落魄至斯。”他煞有其事地搖搖頭。“小朝煙,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我卻不想跟他再打什麼啞謎,隨聽命一起回馬車上歇著了。
……
“小姐,你是在難過嗎?”聽命睡在外側,眨巴著眼睛,滿是擔憂。
我笑答:“哦?如何看出你家小姐難過?”
“如果不難過,就把右手鬆開吧,從你和林公子回來到現在都攥著,怕是出紅印子了。”
嘴角的笑容終於慢慢消散,我安靜地翻了個身,望著馬車頂篷。
“聽命,沐風遠行雖有不舍,卻不是我難過的原因。”
“小姐今天看到墨家公主,一定認為他們才是最登對的。”她靠過來,掰開我的右手輕輕揉動。“就是我站在一旁,都感覺到墨勝衣皎潔如明月,林沐風溫潤如暖陽。他們的世界該是無瑕無垢的。你是覺得自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不該與之同行吧。”
我笑歎。“你道是懂得。聽命啊,即便沐風如此優秀,也不是你家小姐的良人,如今看到有人足以同他匹配,我也是欣喜的。容我殘忍一回,用自己的方式給他選擇一條認為最適合的路。無論他喜不喜,我都不能成為阻礙其發展的人。”
“林公子自然不喜呀,你沒看他回來的時候甚是落魄無神。小姐,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想要的……”腦海中閃過以往種種,似是吉光片羽,莫不柔腸百結。“我想無拘無束無可懼怕地活著,我想要的,是能給我這種自由的人!”忽然扭轉頭,眼光熠熠地看著她。“聽命,你理解嗎,我要的不是偶像不是對手不是站在我腳下仰望的人。我要,一個能給我整個世界,卻不是江山。給我無窮意誌,而不是束縛的人。”
“林公子身處江湖不問廟堂,怎麼就無法給你自由呢?”
“他的存在就是對我的束縛。”我按了按錦被,將二人包裹的嚴實些,仿佛這樣便能驅散心底灌入的冷風。“沐風家世清白,而且族規頗嚴。在他看來,世人皆善大忌殺生。而在我看來,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我們二人觀念的矛盾最終不是讓他墮入黑暗,就是讓我局限壓抑。所謂自由……太遙遠了。”
聽命恍然似有所悟。我看她眉頭緊鎖仿佛在擔心一個大齡未嫁的女兒,終是忍不住轉移話題:“小妮子自己的事情都沒解決,作甚替你家小姐操這份閑心。”
她茫然看向我。“我?我什麼事情?”
“你和霍烈的婚事,待我們到藍鷹,便給辦了吧。我拖累你太久,如今總算能兌現當日承諾了。”
誰知聽命臉色一正,便開始教訓我。“這怎麼合規矩,小姐都未婚配,哪有丫鬟先嫁人的,不成體統!”
“柳家朝煙從來都不按常理做事,小丫頭到現在還沒有這份覺悟?”我看她臉色忿然正欲辯駁,趕緊掖了掖被角。“罷了罷了,今日多方神傷,早早歇息以後再議。”
她哼了哼,倒是體恤我病體,未再發難。
四下安靜,我仿佛能透過車板看到遠方行進的白色身影。
“沐風,願你現世安穩,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