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入濁世塵不染，不緣修道隻緣君
    “朝煙、聽命，你倆且慢些。”
    剛路過光明殿，沐風溫潤如玉的聲音隨著冬日幹燥清爽的微風擴散到耳際。
    扭頭望去，來路與正午陽光並齊，讓人不敢直視。隻看到他慢慢踱出那塊燦爛的天地，身形漸漸清晰，仿佛從天而降的仙人墮落凡塵。
    看到這樣的他，方才因為爭吵而盤亙的陰鬱都開始迅速的潰散。
    “剛在正大殿上沒看到你身影，如今前來可是有事？”
    直到走近身前，他才開口。“確然，當時在後殿替陛下開了幾個方子，身處高位難免殫精竭慮，導致血氣不通精氣不旺，再這樣下去身體抵抗病痛的能力會越來越差，久而久之便成痼疾了。陛下現在年輕，倒也不妨事，就怕老來受苦。”
    我看著這樣的沐風，這樣一臉憂慮仁善無邪的濟世醫者，又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
    “沐風，我還記得當初知曉病情時你憤怒且充滿殺機的模樣。如今，你為流光寫方，可是不再記恨了？”
    “怎能不恨。但是朝煙，一來我知你心軟，並不想過多詰難於他，何況如今藥方已定，藥引也能尋到，與其記恨還不若讓他將功贖罪把你治好。二來……”他喟然一歎，似哀似慮，似悲似痛。“我首先是個醫者，救人治病，實乃天職。”
    我低低的笑了起來。“沐風，這樣的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是怎麼，在這樣充斥著掙紮、多疑、背叛的塵世中生存的。”
    他仰頭看著碧洗的天空。“在沒有柳家朝煙的塵世中，對於林沐風而言，沒有掙紮沒有多疑更沒有背叛。當她走進他的世界，一切的掙紮多疑背叛，卻都是微不足道的。”我對上沐風的眸子，隻看到倒映出的那片萬裏無雲，情深似海。“如果說忍受這些塵世中的苦難是作為遇到柳朝煙的交換條件，那麼我林沐風——甘之如飴。”
    幹涸已久的眼眶，就這樣浸潤開來。
    ……
    前去太醫院細診身體後，暮色將至，我們回到鳳殿。
    聽命給沐風倒了杯熱茶，就退出去了。
    “經過我們的商討，決定明日便出發。陛下帶領先頭軍三十萬開赴邊境。你二哥柳茗樓隨後帶領三十萬，勢必將其拿下。我們隨軍出發前往寰夷，一來幫助大軍，二來尋找沉雲簟。”
    我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如此，我們今日收拾行囊，準備明日行軍。”
    “我隻是擔心你的身子經不起舟車勞頓，行伍的速度不比平日出行，顛簸不已，還難免翻山越嶺。要不你就別去了，我們幾個前去尋藥便可。”
    “嗬嗬……你們可是嫌我拖累？”我笑了笑抬頭看向沐風。
    “怎麼會——”沐風大急，正欲解釋。
    我擺擺手示意他心安。“皇宮中的勾心鬥角，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何況我並不如何想當這個皇後。還是說……你寧願我留在宮中？”
    “這……”
    “還有，誠如你們所言，我還剩不到三年壽命了。讓一個明知大限將至的人在這深宮中細數著過去的日子，觀察自己日益破敗的身軀。何其殘忍……”
    看著沐風掩麵奔走前去重新商討的背影，我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
    終是迎來了第一個冬夜。我穿著厚厚的棉服，抱著金絲暖爐，旁邊熱著參湯，將房門敞開，看聽命在院中練武。霍烈一身灰衫，站成了一棵樹。
    仍舊是常年的墨綠衣裙，少了清靈，多了幹練。我雖不懂武，也看得出聽命險死還生後的巨大精進，紅、袖舞動的越發淩厲森然。
    忽然，霍烈身形一動，就這樣悄然鑽入聽命的攻擊範圍。
    一灰一綠兩個身影打的不可開交，卻見灰衣時而飄忽於枝椏，時而飛騰於屋頂，綠衣緊緊相隨，倒是越打越遠了。
    我懶散地打了個哈欠，滾動著輪椅把檀香木門合上。
    正轉回身準備喝口參湯便睡下，赫然發現葉無殤早已靜靜坐在桌旁，認真將湯倒入玉碗內。他端起，輕啜一口，咂了咂嘴才看向我。亮晶晶的眸子彎成了下弦月。
    “不算太燙，味道也不差，快來喝掉吧。”
    “是你讓霍烈將聽命引開的？”
    他無辜地聳聳肩。“不關我的事，寒鴉感受到我的氣息，便知趣離開了。”
    我自顧自來到他身邊，搶過玉碗仰頭便喝光了湯。
    “嘖嘖，這麼幹脆，就不怕我下毒？”
    “腿殘以前怕，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害怕了。”我淡淡笑了笑，將碗還給他。“你深夜前來，不會隻是服侍我喝湯吧。”
    他搖搖頭，沉沉的鈴鐺聲在靜謐的夜裏盤亙回旋。
    “如果，我說如果，我有金玉續命之方，無法消除殘疾，卻可讓你半世無憂，你可願跟我走？”
    我頭腦一陣轟鳴，怔怔地看著他鮮豔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