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篇 第8章 伊人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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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複一步,出行千裏幽。
青雲走後我才想起,今天該是去拜別丞相回到羽吉殿的日子,複又帶著聽命前往芍藥苑。
剛穿過回廊,便看到三姐翩飛的湛藍衣角在轉彎處一閃而沒,我和聽命對視一眼,悄然跟上。那是丞相府的幾個舊苑之一,大多是哪個姨娘死了後便荒廢下來。入眼一片蒼茫,野草叢生的院落,隻有零星的小白花堅毅生長,仿佛被六月的陽光曬褪了顏色,荒寂而蕭條。
由於距離過遠,看的不甚清楚,但足夠我辨別出一襲黑衣。
“早聽說三姐愛慕青雲已久,難道這事確鑿無疑?”我低聲問向旁邊的聽命。
“嗯,確有其事”她的回答簡短卻肯定。
晴空下,三姐的一身藍色衣裙飄逸淡雅氣質出塵,她就那樣以一個瞻仰者的姿態膜拜著沉默的少年,她的愛,很低很低,仿佛到塵埃裏,卻仍開不出花來。忽然有點心疼,不知道是為三姐愛的卑微,還是為青雲愛的無果。
就在我們的注視下,三姐無力地撲到青雲懷裏,我的眼力不行,看不出開始亦猜不出結果。隻聽旁邊人耳語道:“三小姐哭了。”
我低低歎息一聲,拉起聽命:“走吧……”
一路無話,快趕至苑口了,看到眼前之人,心中頓時無力,今日出門選擇的時間太過不妥。
不為何,隻是迎麵而來擦拭眼淚的正是四姐柳如雨。
已知躲不過了,隻好淡然麵對。她拭幹眼淚,抬頭便看到了我,那是怎樣一個令人心痛而迅捷的變化。明明是剛被眼淚洗滌過幹淨如萬裏晴空,清澈如至深之水的眼眸,瞬間便被憤怒仇恨屈辱嫉妒痛苦等諸多陰暗的情緒包裹,深沉如暗夜精靈。
“柳朝煙,你這個出身卑微的賤人,為什麼會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怎麼不去死!他居然要我嫁人,他居然……居然要我去做吏部侍郎的填房!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人,我發誓在我柳如雨有生之年必要與你們處處為敵,不死不休!”那聲嘶力竭憤怒無比的咆哮如奔騰而來的馬車,轟然碾壓過我的所有感覺。
聽命拉過我掩到身後,一字一頓的還回去:“柳如雨,不要以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從小姐記事開始你鞭笞針紮杖責,哪一種刑罰沒有在我家小姐身上試過?你母親已是昨日黃花自然爭不過我家夫人,又有何權利將仇恨加注於小姐身上?”
四姐氣結恨極,居然如狼似虎地撲打過來,聽命正要還手,卻被我拉向後麵,眼看那長長的指甲要劃至脖頸,我閉眼輕歎,就當還了一次吧。
隻聽一聲脆響,柳如雨伏倒在地,我被眼中滿是戾氣的流光護著退後,轉眼望去,出手之人居然是柳行風。
……
緊緊握住流光的手,難掩神傷地看著倒地的四姐。
丞相低沉的聲音在廊間徘徊不散:“將四小姐帶下去,大婚之日方可踏出房門。”我無奈地沉默,流光眼中卻分明掠過一絲殺機。
正廳內,柳行風正襟危坐,我與軒轅流光屈膝跪地,先後進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今日的主母席上空空如也。
一切禮節盡數行過,流光眉眼舒展,笑容可掬:“近日多有叨擾,丞相盛情款待,不勝感激。”柳行風虛扶了一下,回答:“七皇子嚴言重了,臣還未感謝你帶朝煙回門,以慰老父相思之情。”我心裏暗覺這果真是兩隻狐狸,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一個頂得一個。
“不過”軒轅流光話鋒一轉,鳳眼微眯頓現犀利“這柳四小姐的瘋癲之症,隻怕還需進一步治療,不知其婚期幾何?”
丞相泰然而語:“不過三日爾,正喜婚慶。”
“怕是有些倉促吧?不若推遲幾日,待我請幾位老禦醫前來診治?”他狀似關心。
“多謝皇子好意,隻怕婚期推遲了,便再也趕不上吉日了。”柳行風將“再也”二字咬的極深極重。
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便是這樣看似無害的對話,定了女子的終身不說,也定了她的生死。
……
丞相將我們送至門口。
我看著裝幀精巧而厚重的馬車,再看看言天牽來的彩雲,不語。
軒轅流光瞟了言天一眼,轉身溫柔扶我上車,順便帶了句:“言天言地,你們牽著馬慢慢走回宮吧。”又扭頭對正準備隨後跟上車的聽命說:“你跟在近衛旁邊,隨侍馬車後。”向相府一幹人等辭行後便也鑽進車內。
“你貌似想殺了柳如雨?”我不解。
“她害得你不夠?怎的還想替她說情?朝煙,你可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為何忽然軟了心腸?”流光撫著我的眉梢問道。
“你不是已經報過了嗎?命人擄走她,再破其名聲,我看到現在的四姐,便再沒了報仇的心思反覺得做的太過。”
“朝煙,你心狠,但還不夠狠,這樣死的比善良的人還要快,報仇求的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你傷了她再給其喘息的機會,無異於自取滅亡。”他歎息道“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柳行風為了保她,將她送給吏部侍郎,同時也爭取到吏部的幫助,算是利弊平衡吧。”
我笑:“那便過去了,已為人妻,恰如重生,這事算是了了吧。我在前麵下車,隨聽命前去香音。”
他攬住我,緊緊按在懷裏,恨恨道:“我們在一起才沒幾天,你這就要離開,真放的下我?”
“放不下又如何?你要的,我自會拚命爭取,待到事業大成,再不分離。”我蹙眉低語。他卻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事業大成事業大成,我倒想把一切都拋開,隻與你做一對神仙眷侶,笑看人間。”
本是暖人心窩的句子,我卻忽然感到悲哀莫名。
帝王,我身旁的男子將要成為一代帝王。那時,我們所追逐的愛情,會否依舊鮮明如斯,那時他身旁的女子,會否隻是我,還是將我淹沒於眾多女眷之中,亦或是……我早已不在?
感覺手上一片溫潤,道是他取下了頸間暖玉至於我掌心。“就你們主仆兩個,多讓人操心,這塊玉拿好,能保百毒不侵。”我沒有拒絕,明白隻有接受了他才心安。“青雲……他不隨同前往,你可知是為了什麼?”他躊躇許久後輕輕問道。
我詫異之餘搖了搖頭,錯過了流光臉上的表情。
……
軒轅流光慢慢放開我,鳳目鎖住我的臉龐,嚴肅而鄭重:“若遇險,避之,若逢難,逃之,若避之不急,逃之不果,定要棄之所有,保全自我。朝煙,你要相信,如果你不能安全回來,皇子之怒,萬人難擔。”
我聽出他話裏的威脅之意,不禁無奈,這個驕傲的人,連關心都帶著霸道。“你是不想還想說”我眼睛滴溜一轉,頑皮而笑“若遇桃花,滅之?”
他卻一臉正經:“我軒轅流光的女人,誰敢碰。”
好吧,我真的無言以對了……
慢慢步下馬車,我對不遠處的聽命頷首微笑。
回頭,看到他一身金色華服在斜陽下漸漸暗淡,唯有那雙鳳眼愈遠愈亮,教人無法直視,六月炙熱的空氣在兩方流轉,傳遞著別離。我前行,並且不再回頭,卻篤信那個玲瓏的少年,必是發黑似墨,眼若燦星,薄唇微抿,麵色溫柔……靜待我歸。
言天牽著彩雲過來,垂首將韁繩遞給我:“皇子妃,請務必一路保重,您的存在是七皇爺笑容依舊的唯一理由。”言地說:“屬下不能隨侍左右保護,但一路皆有暗衛接應,請您安心。”
我卻淡淡而笑:“怎的說的如此嚴重,難道我還會一去不複返不成?”看向聽命,眼中信任一覽無餘“有聽命在,不必擔心。”
他們便也不再多言,扶我上馬後便退至一旁,便和聽命打馬而去。
誰也不知道,那個漫漫夕陽下,沉靜淡然自信莫名的女子,一去再見就已物是人非。
……
我和聽命慢跑於官道之上,周圍景色陰翳,卻不顯森然,白日燥熱的空氣漸轉濕潤,微風習習好不愜意。
“小姐,我們再趕一個多時辰的路途便可在中轉驛站休息一晚,近日天氣越發炎熱,早晚趕路,午後休息這樣安排如何?”聽命仔細回想地圖後問道。
“便該是這樣,大熱的天氣不適趕路,我們放慢腳步前去香音,不要將目的性表露無疑。”
卻聽撲哧一笑,聽命一臉的了然:“放慢腳步?小姐,其他人若不知,我還不知道你心裏打的什麼算盤?隻怕是府上宮裏都憋久了,想著出門遊玩吧?”
我一臉被揪住的鬱卒:“自由,自由,追逐了這麼多年的東西,終於稍有安慰,即便短暫也再無遺憾。”
她卻有些失望:“小姐,為了他,你果真願意放棄理想?”
“不,聽命,我永遠都不會放棄理想,隻是現在,流光便是我的理想。”
“有句話自從你下定決心接受七皇子開始我便想說了,小姐,他是天潢貴胄,在成親之前便有幾房侍妾,雖然大婚前期已然妥善安排,但是皇族之人,婚姻嫁娶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況七皇子誌不在此,你,可願屈居後宮一角,等待垂憐?”
我的眼神冷冽而堅定:“隻願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如同現在。我說過,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便是你永遠猜不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在此之前,可容得自己當下享受。聽命,我現在,很幸福。所以要履行自己當日的諾言,跟著我,你亦幸福。”
聽命巧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