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解鈴無須係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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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鈴無須係鈴人,隻因他日情難認。)
那是找到紋染少爺後,殘陽如血的一日。在情江邊上的崖邊,一件白色的長衫掛在劍上,隨風獵獵翻飛。
“風樓主……請,請節哀……”立秋看著風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風樓主已經在劍前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了。他在一旁也跪了下來,“樓主……你這樣,紋染少爺又怎麼忍心。”
風析身形微微一動,卻還是一直盯著前方插在土中的劍。手裏緊緊握著那件外衫,白淨的顏色上盡是血汙。而內側卻很幹淨,上麵有紅色的似乎用血留下的字。隻是寥寥幾行,卻幾乎讓風析悲痛到傷了心神。
他顫抖一遍遍看著,那熟悉的字體熟悉的語氣,還是這麼簡單,這麼冷情。
……
風師兄,若見此衣,紋染已不再人世。勿要傷心,不必掛念,紋染離去得甘願。紋染一生唯願與他相伴,不論生死。隻是恨不能與二位師兄煮酒論劍,把酒言歡。弋師兄之心傷皆因紋染而起,奈何紋染早已心有所屬,望風師兄原諒。你們是世上唯一疼過愛過紋染之人,紋染此生得遇實為有幸。若有來世,望還有親喚風師兄、弋師兄之時。師兄,珍重、珍重。
……
珍重、珍重……手一鬆,那件外衫就飄落在了地上。有淚水一滴滴落在那衣上,化出了一片淡淡的血跡。風析終於落淚,將那把深深插在泥土中的劍拔了出來,宛如拔出了一段往事,因埋在內心多時,如此深、如此深。
紋染啊紋染,你實在讓師兄不知該如何是好。短短幾句交代,你讓師兄情何以堪。你難道不知你的離去會掀起多麼大的風波嗎?你可知你的弋師兄會因此瘋狂甚至因此而死嗎?
跪得太久,風析幾乎站不起身,立秋忙跟著起身扶過。
“立秋……”
“立秋在……”立秋看著風析,情江吹來的風帶著潮濕,混著一身被暮日染得慘然的金紅,風析的臉顯得憔悴而蒼白。
“也許我錯了。”他回頭盯著崖邊思慮半晌,茫然地問著。
“立秋不懂。”
風析撐在他的手,借力一步步轉身走著,“也許我不該再將一個無辜的孩子扯進來。讓他陪在傾文身邊,恐怕,真的太過殘忍了。”
立秋低著頭,想了會,黯然,輕聲道,“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兩全的事。風樓主隻是退而求其次。”
“隻是這求其次,我真的是不忍啊……”風析長長一歎,那歎息在風中被緩緩吹散開來,“當我看到那孩子眼中的堅忍,還有那些真摯的情意與義氣,心裏就有聲音告訴我,就是他,他能幫我,幫我守住傾文。立秋,你可明白?”
“立秋明白。”立秋又怎麼會不知風析的良苦用心,“風樓主對弋樓主用情太深。”
“傾文對於我而言,不僅僅隻是師弟,更是親如手足的弟弟。當年他的父母將傾文托付我時,我也才兩歲。後來我們一起習武,一起識字……”風析遙搖空念,懷念著過去,“他是我的弟弟啊,我怎能眼見著他為了一個人而瘋而死……不,我不能……”
“兩害相較,取其輕。”立秋開口,卻是字字斟酌。
風析停下了腳步,回身望著一望無際的情江,江水朝潮朝落,如這天邊的浮雲,長漲長消。
“是啊……”
是啊,兩害相較,我隻能取其輕。
立秋看著眼前的施文然,心下一番意念,已是將那日風析的話盡數帶過。他昏迷那一夜,立秋已經將那把劍轉交給了弋傾文。當時弋樓主神色數變,握著劍盯著床上的施文然出神。他自是退去,隻是不曾想過,最後弋樓主竟然選擇睡在了施文然的身邊,守著他。
他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可是卻覺得,弋樓主在看到那把劍和那件白衫時,分明已經確定施文然不是紋染少爺了。
見立秋不言不語站在那,施文然搖頭。
“我確然自己決不會不守誓約,可是風析並沒有要我冒充他,我隻需要守在他的身邊。”而至於後來風析對他說的那五個字,施文然心底一陣無奈,但他沒有打算說出來。“而弋樓主是否知道了真相,是否分得清我是誰,我覺得和我與風析的約定並沒有什麼關係。”他不知道立秋在想些什麼,他隻是說了自己該說的,最後抬頭看著他,眼睛很亮,很真摯,“立秋,解鈴還須係鈴人。我不是那個人,我沒有辦法代替他,你懂嗎?我實在……”
“不,你可以。”立秋突然打斷,神色竟帶出一絲痛心,“是的,你說的沒錯,解鈴還須係鈴人。可是那個係鈴的人不在了那又當如何?那個人死了,他死了……”什麼叫事過境遷,什麼叫物是人非。所有一切都回不去了,當初將一切打上了死結的那兩個人,都回不去了。而那個死結也將永遠留在那裏。
人回不去了,什麼都回不去了,那要如何去解?如何去解?
“所以隻有你,隻有你能幫弋樓主……”立秋一撩下擺,忽然單膝跪地,抬起頭,視線筆直地射進了施文然的心底,“難道這樣,都不能讓少爺您,動一次惻隱之心嗎?”
惻隱之心……怎麼會沒有惻隱之心……施文然確實不忍,也確實在立秋這一番舉止後,麵露哀惋。他連忙將立秋扶起,“你為什麼要跪我呢?哎……”他一聲歎息,別過了頭,“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去偽裝成另一個人,立秋,你不能強人所難。”
“我明白。”立秋見他如此,心知他已動搖,連忙道,“但至少,不要否認,可以嗎?因為現在的每一句否認,都是在刺激弋樓主。這兩年弋樓主的傷才好,再受不得一點傷害啊!”他不僅是一名殺手,也是一名大夫。當年弋樓主為情所傷,損了一身的功力,全靠風樓主將全部內力渡了過去才不至於成為廢人。如今一身修為雖已與過去不同,耐得住情傷,卻也萬萬大意不得。所以立秋今日一番規勸一番懇求,隻為弋樓主。
“不要否認麼……”施文然有點走神,喃喃輕言……然而看著這樣的立秋,他知道,自己妥協了,自己被打動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樣麵對那個人,那隨之而來的欺騙都將讓一切變得不再純粹。他有種預感,他正在為自己的人生打上一個無人可解的死結。而那個結永遠難解。
“最多,我隻能不否認……”
所以最多,我隻能不否認我是紋染……若要我承認我不是施文然,卻是絕對不能、絕對不能。
立秋一聽,臉色頓時好了許多,秋水一樣的眸子浸著深不見底的喜悅。他抬頭看著滿目蒼藍的天,心中的慶幸難以明言。
果然……對這樣善良溫和的人,動之以情,是最最有效的辦法。
其實,剛才那樣的行為到底幾許真情幾許假意,或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隻知道,當看見施文然眼中那深深的同情,他的心就跟著明亮起來。因為隻要有同情,一切都有希望。
立秋心想,也許,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越來越心狠,越來越無情了。
於是他扯出了一抹微笑,帶著一點苦澀與自潮。兩人坐在那竹排上,卻心照不宣地,再沒有開口打破此時的沉靜。隻剩下無盡的落花飄在這無盡的流水,浮浮沉沉,宛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