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成一線的眼縫中，隱隱有水晶簾動，花影生色，身側有微風乍起，晨曦隔帳送暖，令人從頭到腳，湧起一陣無可抑製的舒坦。
    糟糕！這裏是哪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長安從昏沉中驀然清醒，陡然睜開雙目，隻覺有一片明晃晃的日光似碎冰一般刺入她的眸子，惹得她秀氣的眉頭不由微微蹙起，下意識將手抬起，遮在額前。
    “你醒了？”
    修眉朗目的男子，抱手立在半開的紗窗之側，似碎金撒入的日光照在他裁剪適度的青衫上，勾勒出他身側的曲線優雅，肩背挺拔如竹。
    “是你？”長安微怔，一時間仿佛被人施法定在原地，竟似久久不能動彈。
    “自然是為兄，不然妹子以為是誰？”裴樾光潔的臉上麵色從容，淡然的眉色越發顯出他此刻的沉靜莫測。
    “這裏是哪裏？”她的聲音有一瞬間的驚怯孱弱，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小兔，一雙慧狡黠美目卻暗中朝四周警惕瞥去。
    耳旁分明有晨鳥啾唧，人聲喧鬧，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半開的窗外，一角杜鵑如赤雲絳霞，盛開在堆磊山石之上，陣陣花香冽然襲來，中人如酒。
    眼前所見所聞，既不是昨日山林深處，也不在從前官船之上，卻似人聲鼎沸的市集之上。昨日如被夢魘困住，拚命拖著身子在昏沉中踉蹌，隻記得終於在見到一臉焦急的春芙之後，再也堅持不住地倒下，之後一切，再無印象。
    “客棧。”裴樾嘴角微微牽動，腮邊笑容淡若晨風曉月，仿佛一揮即散。
    “客棧？”長安的目光與他在日光裏相融，心突的一沉，“昨日雪兒忽感不適，哥哥回來後，怎麼不帶雪兒回船上？昨日夜不歸宿，爹和娘肯定要急死了。”
    “春芙昨日已經回去報信了。雪兒昨日若是回去了，隻怕才會惹爹娘擔心。”裴樾的目光越過房中桌椅，突然咄咄地朝她襲來，將她玲瓏的眉目圈入他眸中光影，“既然打定了注意要我做裴家的女兒，那麼就老老實實的做。冠了裴氏的姓，從此你與裴家，就是榮辱共存，生死相依。若是動了不應該動的心思，雪兒，隻怕為兄再有心，也不會次次都護得了你。”
    “雪兒不明白。”長安隻覺有迫人冷意切膚侵入，定睛看時，卻見他眼中的華盛寸芒，早已經一閃而逝，舉手投足間，依稀還是從前若即若離的張弛有度。
    “但願你是真的不明白。”裴樾朝她深望一眼，轉顏開口，“轎子已在院子裏等候多時，妹子若是睡醒了，盥洗過後，就隨我回船去吧。”
    他頓了一頓：“昨日雪兒貪看市集熱鬧，一時間忘記了還要回去。京城三千繁華，到了那裏，希望妹子謹言慎行，再別忘記了歸家時間。”
    他青黝的眸子裏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攝人氣韻，磊磊青衫隨著話尾的餘韻一步一拂，從容出了門前簾幕。
    長安直身坐在床上，胸前絲被無聲地滑落腰際。窗外有微風徐徐吹來，似有繽紛花瓣簌簌被吹落地上，她似是冷急，裸露在外的肌膚一陣酥酥微顫，積起一粒粒密密的疙瘩。
    裴樾臨去一語聽似漫不經心，卻處處透著凜冽的警告之色。
    他，究竟知道了什麼？若是分明把她看穿，又未何不光明正大地將她戳穿驅逐？
    莫非他也是為了幫那真正的裴笑雪脫離陷入的所謂無邊“苦海”？
    那個高高在上的地方，看似繁花似錦鋪開，異域沉香繚繞，卻是天朝所有閨閣少女惟恐避之不及的修羅地獄。
    哼！長安冷笑一聲，驟然抱緊絲被，將頭抵在身前臂彎之中。
    錦羅帳外，鎏金熏爐中嫋嫋糾纏升起幾絲青煙，聚了又散，絲絲縷縷都是清甜甘鬱的花朵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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