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再見，已是恍如隔世。
    她神色莫名地望著疲憊不堪滿眼血絲的少年，不置一詞。
    煉成了麼。
    少年緩緩，然而堅定地垂首。
    她聞言長籲了一口氣，一反常態地拍拍他的肩。
    我明白的。很艱辛罷。
    她怎麼會不明白。
    封印數千年，費勁心力轉世投胎，卻重生為妖女。
    一朝囚禁十數年，不見一絲陽光，終究煉成巫術九重，還尚算勉強。
    回憶當時，真有些難以想象。故時常被幻術所傷，嘔盡心血，方煉成九重天幻，每每施法便要耗盡功力。可心中仍舊有著無限憧憬的願。
    那是，自出世以來便無人功成的，十重天幻，無常。
    為師前些年為練巫術耗盡心力，已無法完成先祖遺願。你尚算我師門子弟，定要破古今之忌，煉成那十重幻術。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無法不相信。她於廿二那年煉成九重天幻，麵前少年不足十四，便已功成八重。
    無心抬眸，張唇欲言。
    她一笑，轉瞬之間，二人已身在觀音神殿，寶相莊嚴慈悲俊美的觀世音大士靜坐巨頂蓮華，渾身散著淡淡的金光。見那少年已被他絕世風華所迷，她微微冷笑。
    纖長的手指放肆地指向高堂上的他，倨傲地略略抬起那雙水霧朦朧的桃花瞳，座上之人兩丸溫潤的茶金色瞳仁澄澈而坦然。
    你，想不想打敗他？
    無心愕然。怔怔地搖頭。
    相信為師，你能做到的。打敗他的驕傲，擊碎他的從容，讓他仙人的姿態不再，讓他卑微地在你腳下祈求……
    相信為師，你可以的。
    在她蠱惑的瞳裏，少年漸漸迷失，遺忘了冷冽。
    觀音，那個傳說中的文武雙聖。所有武者可望不可即的陽光。
    打敗他……
    打敗他……
    她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袖袂一擺，一切的一切，都隨著她的衣襟支離破碎。若是世間萬物盡是虛無，那麼，就令他們永世活在幻術當中罷。
    少年崇敬的目光被她瀲進眼裏，她不動聲色地想。
    她想，她做到了。
    少年蹙起眉，絕美的眉目間，一絲清冷侵入眉眼。那雙狹長的眼，充滿了莫名的情緒。仿佛是千萬年前就已開始不眠不休地流轉的——孽緣。
    眉似清山淡柳，目如深林皓月，不染一塵。
    一張蒼白得淡漠，然而足以傾倒天下的麵容。
    她恍然地盯著無心，冷冷地勾起唇角。
    十年如彈指，原來她的無心，也是這樣一個美麗的玲瓏少年啊。
    你如今幻術已大成，那為師就教你如何，贏過他。
    唯有優雅地勝過對手，這樣的殺戮才是美麗而有意義的。你看——
    她的目光朝遠方掠去，直直地停留在一望無際的午後晴空上。那裏，一隻金色的蒼鷹正矯健地追捕獵物。振翅之聲，一圈圈地盤旋，如一陣無往而不勝的風。
    她就像那隻蒼鷹，哪怕是在巨大的威壓之下，也從不掩飾她身後展開的那雙華麗而又蒼勁的翅膀。他突然這樣想。
    隻是眼前人早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微微地彈指。
    這是師傅的習慣。她每每不豫時，總是喜歡彈那塗著精致蔻丹的手。
    此時那張美得妖孽的臉上正籠著薄薄的怒氣，更襯得那雙桃花眼愈加流光溢彩，明麗有神。一個激靈，猛然回神，對上一雙邪佞的美眸，絳紅色的宮裝在風中飄飛，落拓而優雅。
    見無心回神，天嫦蹙眉，不耐地叱道，喂喂喂，真是人長了膽子也見長了，竟敢走神去想什麼勞什子，連為師的話也敢不聽？
    手中把玩著的青玉鎮紙猛地朝無心身上扔去，他一避，支離破碎的碎玉聲令守候在外的宮人具是一震。
    師傅。
    垂下眸，淡淡應道。無心的瞳，是純正的黑色，黑白分明，明澈得有若夜幕中的繁星。
    天嫦轉眸，忽地變了神色，別有深意地笑道，意有所指地瞟向瑞腦香薷的青銅暖爐，嫋嫋餘煙。清風垂簾美人香，若隱若現的床榻，渲染出一片旖旎的情態。
    心計，就勝在無處不在。就如這方寸之地，亦是可以玩弄對方於股掌之間。
    想那無心是何等明慧之人，霎時臉上緋紅。天嫦玩味地挑起眼角，水霧朦朧的眼波光瀲灩，殷紅奪目，美如桃花。
    多麼純淨的心啊。她想。
    隻是那時，待他的手上沾上鮮紅的血液，他的靈魂不停地被冤鬼糾纏，他的每一個夜晚都無法安寢之時，那麼他的心，也就不會一如既往的清澈了罷。
    隻是天嫦，比起世人，你的心，是多麼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