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來，眼前一片模糊，凝神許久才看清楚周圍的環境。
    極暗，隻有床頭一盞暖色燈光，調到微亮。偶爾聽得極遠處傳來一聲輕咳，消毒水的味道鑽進慢慢恢複嗅覺的鼻子。
    努力轉了轉頭，引得肺部和心髒一陣疼痛。撐著頭坐在木椅上的淩止歡睫毛一抖，竟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忍住全身的不適對他微笑，他愣愣地看著我，眼睛裏是狂喜的光芒，許久許久，竟凝成滿眶眼淚，順著臉頰滴在被子上。我有點不知所措，記憶裏他好像從未哭過，想要伸手替他擦眼淚，可手上卻沒有一絲力氣，他卻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將我的手握在掌心裏。
    “哥……”簡單的音節像是被壓扁了一般，從喉嚨縫隙擠出來，我為這難聽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
    淩止歡將我的手貼在他臉上，最後竟輕輕吻了一吻，我感覺臉上瞬間有了熱度，他伸手輕輕摸著我的臉，溫柔道：“止虞，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他的表情從來沒有這樣溫柔，他的眼睛也從來沒有這樣清透，仿佛卸掉了所有的防禦和戒備，唯有難掩的深情和摯戀。
    他看到我的表情，眉目緩緩舒展開，清淺的笑溢上他的唇角，他說：“我愛著你，一直愛著你，止虞，都是我太愚蠢，才會去顧及那些什麼人言可畏的蠢話，才會以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這麼些年，我一定傷透你的心了，你肯原諒我嗎？你肯和我在一起嗎？”
    我開始懷疑我是否穿越到了另一個空間，麵對的是全然不同的淩止歡，他怎麼會這樣吻我的指尖，怎麼會對我說這樣的情話，怎麼會懇求我同他在一起？大概我處在美夢中，還未醒來，若是個夢，我真想永遠停在這一刻，永不醒轉來。在這種極度幸福的時刻，我卻無比的恐懼和擔憂，我生怕眨一眨眼，一切便同海市蜃樓般消散，我已經放棄了呀，何必還要給我這種假象，我好不容易放下的執念，怎麼能再次侵占我身心？
    “止虞，你為什麼皺眉，你不願意嗎？不想原諒我嗎？”他麵目漸漸憂鬱，從口袋裏掏出那隻小木匣，“這是你第一次換牙時候掉的牙齒，你拿走了它，我以為……我以為你拿走它是因為你懂了我的心……怪我自己，嘴硬不肯承認，你都那樣坦白了我還拚死抵賴，說話傷你。那次你說會放手，要離開我，我就該明白你已經絕望了，你已經不再願意愛我了，是不是？止虞，你告訴我，我要聽你說，你不願意愛我了，是不是？”
    他的惶恐，他的悲傷和後悔，完完全全映入我的眼睛，心揪做一團，疼痛難忍，可又覺得如此幸福快樂，我掙紮著去握他的手，“我……”
    心髒一陣急速的抽搐，劇烈的疼痛再難抵抗，感覺眼前一黑，又陷入那無邊的虛空裏。
    真的隻是……一場……夢……
    是夢……嗎……
    我不該感歎命運的手有多殘忍，也不該埋怨時光寸寸消逝，畢竟我還是等到了，這樣的一刻。意識還未完全抽離，我能聽見他慌亂的腳步和慌張紊亂的呼吸，感受到他的著急與驚恐，他是真的，不是我的虛構不是我的美夢。
    我可以安心沉睡過去，因為等我再次醒來，我與他便能永遠在一起。
    這個夢好長。
    霧靄沉沉，玄衣白馬的男子，隻微微低了低眉，他的劍閃著奪目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他說，杏歸，難道你還不想跟我回去嗎？
    血腥味在鼻尖纏繞，我突然間從這個畫麵中抽離，我看到那個叫做杏歸的女子，滿眼是淚。無端惹得我也心酸起來，男子還在逼問，杏歸輕輕搖了搖頭。
    劍刺破了胸膛，沉悶的破碎聲音，杏歸還來不及抬頭，就倒在地上。
    男子飛身下馬，手中的劍落在地上。一把抱住杏歸，他不懂為何覺得心碎欲裂，死了這個隨身婢子，還有十個，百個同她一樣的婢子，為何心痛難耐。
    貿然刺了那劍的侍從，雙腿不住顫抖。在這刻之前，他不懂，他的主人全部的恨都來自這深沉難了的愛。但他也知道，他的主人即使懂了也不會承認他的愛情全付給了這個低賤的女子。
    杏歸說，但願有來生，我不是那麼低賤，你再不會逃避你的愛情。
    男子眼睛還是冷冷的，將杏歸丟在塵土裏。
    揚鞭策馬，卷起沙塵，撲了杏歸滿臉，他說，若有來生，我也不會愛你。
    杏歸卻是笑了。
    我的心驟然間又痛起來，再一掙紮，便醒過來。
    “止虞，你沒事吧？”
    蘭町的臉，寧可的臉，陸卡還有李燼，我慌張四顧。
    “他去叫醫生了。”蘭町輕聲說。
    轉眼他就走進來，淺色襯衫，隔開旁人，自然地摸摸我的臉，“別害怕。”
    他大概以為我又夢到從前。
    我拉住他的衣袖，蘭町笑笑，將大家引了出去。
    “真的可以在一起嗎？”
    淩止歡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突然間展開笑顏，將臉貼在我頸邊，“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我當然願意。”
    他的歡喜雀躍同當年一樣，斷裂的時光仿佛重新接在了一起，那些不快樂像是統統被篩選丟棄。我隻覺得陽光像是有了斑斕色彩，炫麗得不像話，原來幸福是這樣耀眼的色彩。
    難道，隻需我舍棄生死就可得到這一切嗎？
    命運果然良善，轉了許多彎，卻終於給我幸福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