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在菲薄的晨霧裏漸漸地褪去了晦暗的顏色，帶著暖意與明亮的光暈落在了人間。金色的陽光跳躍在早已被秋風掃得隻餘樹幹的林間，在地上投下幹瘦的影子，竟是顯得格外落寞。
    段胤劍上的傷口看去猙獰十分，殷紅的鮮血淋漓，原本該遮擋在外的衣料早就不見了蹤影，皮肉微微向外翻開，內裏的森然白骨已是隱約可見。固執地不願讓蒙淵替他包紮傷口，段胤尋了些有藥用的草碾碎後塗在傷口處，粗糙地包紮起來後便仿佛忘記了它的存在一般，依舊言行自如。
    而當那些村民見到身上沾染著血跡的段胤時，竟並未覺詫異或是懼怕，反是熱心地上前拉過他，好說歹說勸服對方一定要讓他們幫忙上藥。
    蒙淵抱著雙臂站在段胤身後，幽深的眼底浮動著若有所思的光華，良久，他的唇角竟微微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帶著嘲諷的意味。我的心不由得一沉，不知怎地就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情緒，徘徊在腦中揮之不去。而蒙淵似是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一言不發。
    “姐姐，娘親讓牧兒送些雞骨湯來。”人未至聲先到，牧揚的手裏端著兩隻大小相仿的碗，似乎是跑過來的，話語間還不停地喘著粗氣，“還是熱乎乎的，姐姐趁熱喝了吧。”
    清晨依舊是清冷如夜，我微微彎下身從牧揚手中接過湯碗，一股溫熱隨即從掌心中擴散開來，熱氣依舊騰騰上揚，在木碗的上方繞了一圈又一圈，終是褪去了所有顏色，融入了自然之間。
    而蒙淵垂眼看著牧揚踮起腳尖將木碗送到他的麵前，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靜默得就好像是一尊雕像。
    “大哥哥……你的……湯……”牧揚小心翼翼地說道，一雙烏黑的大眼還不時地偷偷瞥向蒙淵的麵色，見他完全不為所動，隻是直直地看著自己時，小小的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腳下微微向後退去，卻並未見絲毫逃離之意。
    良久，蒙淵才沉沉應了一聲，但仍不去接牧揚遞上的那隻碗，便轉身離開了。
    牧揚轉過身抬頭看著我，一雙眼中儼然已經充滿了水汽，仿佛隨時都會落下一般，“姐姐，是不是小牧做錯了什麼事，大哥哥才會不理小牧的？”
    我輕輕搖了搖頭，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從口中溢出，隻盼腦中所做的不過是一番空想才好。
    一陣秋風拂過，吹得地上的草叢搖曳不定，空中的太陽竟不知在何時被雲朵掩去了蹤影，蒼穹逐漸泛出晨曦時分的那抹蒼白，天際不時有幾隻飛鳥結伴而過，拍打翅膀的聲音落進了耳中，倒是平添了幾分蒼涼之意。
    “姐姐，你怎麼了？”牧揚見我沒有回答，小臉上浮現出一種名為憂心的神情。
    我伸手輕撫他的腦袋，再次搖頭，“沒事。”
    牧揚低下頭，雙手被在身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隻能聽到他略帶失望的聲音響起，“難道姐姐也不喜歡牧兒了嗎……”話音未落，我隻覺眼前一團刺眼的刀光如同閃電一般飛速刺來，身體先於思想做出了反應，我用力地往右側推開一步，卻不想他人小反應卻不慢，立刻改了方向朝著我刺來。
    左手臂無可回避地被劃出一道傷口，熱辣辣的疼痛隨即傳遍了整條手臂，我抿了抿唇，看向眼前拿著匕首、麵目略顯扭曲的模樣，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先前走開的蒙淵不知是何時突然出現，擋在了我的麵前，冷笑道：“終於忍不住了？”
    牧揚亦是冷哼一聲，卻沒有回答，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再次發起了攻擊。先前那些村民的淳樸在此時此刻已經全然不見了一點蹤影，他們個個手持大刀，仿佛是來自地獄的修羅一般。
    段胤亦是從石洞中飛身而至，怎料他此刻的身子根本耐不住打鬥，不過三招便失去了招架之力。背後一掌突至，我的腳下一個踉蹌竟是直直地跌到了地上，額角一陣疼痛後，一縷溫熱緩緩滑下，血紅色立刻模糊了視線，朦朧中我隻看見越來越多的人朝著蒙淵攻去。
    我勉力支撐起身子的同時，身後再次傳來了人的氣息，我趕忙彎腰側身躲過對方砍來的大刀，而後迅速抓起落在地上的一把長刀，一個旋身重重地劃過他的腰腹間。那人的身形一頓，鮮血立刻噴湧而出，濺滿了羅裙。我死死咬著下唇，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瞪大了雙眼，卻直直地倒了下去，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幾下後便斷了氣息，唯有那道猙獰的傷口，仍在向外汨汨流下滾燙的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
    一聲慘叫突然從旁傳來，循聲望去竟是一人被蒙淵生生地砍去了手臂，也不待對方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蒙淵已經一腳將他整個人踢得飛了起來，重重地砸在了不遠處的石洞邊上。恍然間的一瞥，竟對上了蒙淵的視線，此時他的眼中早已沒了平日的沉靜，反是充滿了陰冷的殺意，圍繞在他身旁的人似乎都被這殺氣所震懾，動作中竟是多了幾分猶豫。
    僅是眨眼的片刻，蒙淵也沒有放過任何機會，刀起刀落，銀光一閃便又生出幾條刀下亡魂來。隻可惜對方人數眾多，隨著時間的推移，體力也逐漸被消耗殆盡，眼看著麵前的十幾人，我不禁苦笑，恐怕今日是凶多吉少。
    耳邊兀然驚起一聲刀劍碰撞聲，我恍然間驚覺，抬眼看去竟是蒙淵以劍擋開了來人的攻勢，他斜眼睨我，冷聲道：“公主殿下的還真是好心性，如此生死攸關的時刻都能如此淡然以對。”
    我自嘲一笑，低垂下眼眸看著腳下的黃土，“蒙少未免太過高抬瑤馥了，隻是眼下境況躁鬱隻會將自己置於險地罷了。”
    蒙淵聽罷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一陣狂風驟然掀起，地上的塵土立刻隨之飛舞，漫天黃沙遍布視線之中，眼前頓時一片模糊。飄蕩在半空中的碎石順著那凜冽的風擊在臉頰上，就好似一把把小刀擦過，劃開了道道不見蹤影的血口徒留在臉邊陣陣生疼。
    風勢逐漸減弱，我稍稍睜開眼，視線之中卻仍是彌漫著沙塵，我卻仿佛能夠看見遠處一道人影由遠及近，絳色的衣袍蹁躚，那人在我的麵前停下了腳步，然後便靜靜地站在那裏，幽雅不失清貴，他的眉宇間透著隱隱的憂心之色，唇邊卻是帶著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鼻尖環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再回神時我已經落入了姬朔的懷抱之中，他用下巴輕輕抵著我的發，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呢喃著：“幸好你還在。”
    饒是這時我竟還有幾分不敢置信，將頭靠在他的胸膛，內裏傳來陣陣結實而有力的跳動聲，這才讓我稍稍放下了懸著已久的心，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要抑製住突然上湧的淚意，我微微仰起頭看向姬朔略顯消瘦的麵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被他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很大，上麵帶著一層薄薄的繭略顯粗糙，卻是格外地溫暖。
    身後有人雙手奉上披風，姬朔接過後立刻敞開，兩人一同裹住，我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陣陣暖意，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如此尷尬的境地，卻硬是被他緊緊地摟在了懷裏，他稍稍俯首，話語間那溫熱的氣息就這樣輕拂我的耳畔，“瑤馥，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我抿了抿唇，隻是一味地將頭埋入他的臂彎，卻無法做出任何承應。若要說早些年的恨意，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無力與無知，早已隨著時間消磨殆盡。隻是現在的我們早已非當年的懵懂少年，又豈能再次不顧一切，拋開了所有呢？
    隨著雲霄騎加入戰局，情勢驟然急轉，轉眼去看蒙淵，即便武功高深如他，卻也是雙拳難敵四手，硬撐了多時之後也終是負了傷，唇角帶著一抹自嘲的笑意癱坐在了身後的大石旁。
    隻覺姬朔的身子兀然一顫，而後他竟漸漸放開了我，眼看著他緩緩舉起自己的右手，指尖甚至仍殘留著溫熱的鮮血，幽深的眼底立刻湧起一陣波濤，帶著驚恐，帶著不安，精致的麵容竟有些扭曲了，姬朔的目光最後終是落在了我的臉上，“瑤馥——！”
    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想要伸手去撫平他那深深皺起的眉，隻可惜傷口處的劇烈疼痛讓我無法抑製地顫抖著，那些人的刀，竟是喂了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