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飄繞的昆侖仙山，在歲月更迭的日升月落中依舊還是最初的那副模樣，綠意盎然四季如春。這座漂浮在白雲之上的山峰，仿佛隔絕了這世上一切的喧鬧，在充斥著血雨腥風的三界之外流動著平靜祥和的氣息。
    綠綠蔥蔥的竹葉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灑在青石鋪成的小路上，仙鶴成群在竹間嬉戲，讓人不由覺得心緒寧靜。
    我閉著眼感受著這難得的平靜，聽風吹動著竹葉而發出的瑟瑟聲響。
    落竹沙沙中我沒有聽到由遠至近的腳步聲，直到熟悉的氣息出現在我的身邊，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不知何時這片幽靜的竹林中又再多出了一個人。
    “你這是做什麼？”低啞的聲音中似乎深藏著某種他很少有過的情緒，讓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耀眼的陽光讓我有些睜不開眼，我抬起頭看著麵前站著的那個人，看那熟悉的輪廓在漸漸消失的視覺中忽明忽暗。
    “你到底想做什麼！”那個質問的聲音竟隱隱帶著幾分憤怒。“你到底打算在這裏跪多久！”
    我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等到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將眼底的悲傷變為了嘴角的輕笑，如此回答道：“直到她願意見我的時候。”
    “你到底要怎麼樣？”他用盡全力想要去守護的人，卻總是在他的身邊一次次地受到傷害，讓魂空覺得無措，而如今他更是沒有辦法去阻止這個人的執著。
    我笑著搖了搖頭：“這句話你該去問她。”
    不是我想怎樣，而是那個繼承了神龍之力的絕美女子她想怎樣！
    “魂空，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肯為別人犧牲的人。”我語氣平靜地說道，好似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當初我可以為了自己的私心，明知會犧牲明月的性命，也還是決意要尋回女媧石。”
    魂空低垂著暗紅的眼，聽我用淡淡的聲音在竹林中輕語。
    “如今我不肯用女媧石來延續自己的性命，也絕不是因為我想要彌補什麼……而是從一開始，我便沒有打算活下去。”我合上眼，腦海中又再浮現出那個少年的微笑，還有雪心溫暖的臉龐。
    當初，那個少年可以為了我放棄自己的生命，那我天瑤又為何不能為了他們盡最後的努力呢？
    其實，我也知道，要救碧宵絕非隻有這一條路可行，散去女媧石的力量也同樣可以做到……隻是，這樣便等同於犧牲他們的性命，讓女媧石永訣天地。
    “天瑤，如今你竟也要騙我了嗎？”魂空輕皺了下眉頭，心下苦澀的歎息道。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這一生我唯一沒有猜疑過的人隻有你，縱然此刻有所隱瞞卻絕無欺騙。“魂空，我是真的沒有打算再活下去。”
    這是魂空第一次聽到她，如此毫無掩飾地訴說著這樣的悲傷，縱然這是她最後的心願，魂空也依然希望她可以活下去。哪怕散去女媧石的力量，那三個人再也不會回來……可隻要她能活著，其他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麼！
    可她卻對他說，她不想活下去，甚至還要像當初碧霄那樣，施展上古禁術強行將魂魄之力凝聚到巔峰……可這樣的代價卻是神魂俱滅、永無輪回！
    “魂空，你說她非要勉強一個自己都不願意活著的人繼續活下去，是有多殘忍和可笑。”我的淺笑在那雙暗紅的眼眸中浮現，卻竟也驅趕不了他眼中的沉痛。“既然無論如何我都逃脫不了神魂俱滅的結局，為何她不肯成全我最後的請求。”
    魂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他沒有權利要求她以女媧石的生命之力繼續活下去，他也沒有權利舍去無痕他們的性命，但要讓他成全她的請求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這樣的事魂空也沒有辦法答應。
    “如果神魔能夠和平共處，你是不是也能放下心中的這些執念。”那個沙啞的聲音試圖做著最後的努力，用並不好聽的聲音為我描繪著最美的未來。
    “隻要光明和黑暗一直存在，神魔就永遠不會有和平共處的一天。”斂去嘴角的笑意，我如此說道：“魂空，有些事隻有我才可以終結。”
    隻有真正的神魂俱滅，才能徹底終結這從亙古便糾纏的愛恨，才能擁有我們一生都在追求的自由與幸福……才能讓我所珍愛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沉默又再我們之間蔓延開來，直到那扇緊閉的竹門終於在夕陽完全沉下之前開啟。
    在夕陽的餘暉中那個身著白衣的女子，那張絕美明豔的臉在這一瞬間與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最後在我的眼中變得模糊。
    “天瑤，你這是何苦。”又是這樣無可奈何的口吻，我知道她定然已是做好了決定。
    “嫣姨，你知道的，對於天瑤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從我決意尋找女媧石的那一刻開始，便早已注定了這樣的結局，雖然期間發生了太多我預料不及的事情，但所幸的是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瑤兒啊！”她用手憐愛地摸了摸我的頭，歎息道：“你當真要這麼做？”
    我點點頭，用含笑的目光看著她道：“我的心意，亦如他當初那般。”
    風吹散了我的聲音將白色的長發吹起，朦朧了本就模糊的世界，直到許久我才聽到耳邊傳來的回答。
    “好，我成全你。”
    。
    馥鬱的花香在浩如煙海的雲霧中飄散開來，夜幕之下的昆侖仙山被籠罩在一片銀白的星光中，遠遠望去那樣的浩瀚之勢，竟不遜於天界的銀河。
    在夢幻的星光中，繁複的紅色咒文已浮現在我的麵前，帶起一陣輕風，將我已變為黑色的長發吹起，繾綣著無限的哀傷。
    “丫頭，你真的想好了嗎？”嫣然望著那個在星辰的照耀中忽明忽暗的法陣，眸如秋水的眼中閃動著幾許遲疑。“要知道，一旦魂魄之中的記憶消失，他不僅會徹底遺忘你……甚至，他也會遺忘他自己，遺忘曾經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所有人……你確定，要這麼做？”
    “我知道。”我閉上眼，將我的不舍與眷戀全部埋葬在這一刻之前。“可這樣，他才能擁有幸福不是？”
    聽到這樣的話，嫣然不由地搖了搖頭，輕聲歎道：“丫頭，你可知這世上最殘忍的事，不過是將一個人的記憶徹底抹去，你怎知這便是宵兒想要的幸福。”
    “我給不了他要的幸福。”我睜開眼，在嫣姨疼惜的目光中彎起了嘴角。“嫣姨，這世上最殘忍的事並不是將一個人的記憶徹底抹去……而是，讓最愛的人……忘記自己。”掌心的溫暖是我從不肯承認的執念，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他一直都在我的心裏，從不曾走遠。
    “瑤兒……”嫣然又再輕歎了一聲。
    “說真的，一想到他的記憶裏再不會有天瑤的存在，即使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也還是會覺得難過。”我自顧自地說著，朝著不遠處的紅色法陣慢慢走去。“若是將一個人的存在徹底地從這世間抹去，是不是就能忘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
    那個渾身都散發著悲傷氣息的女子，漸行漸遠出嫣然的視線，與星辰融合在一起，將那顆愛與希望的星魂，放進了紅色的法陣當中。
    “忘記，聽起來好似很悲傷的樣子，可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能夠忘記何嚐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我停在了紅色的法陣之外，轉過頭朝嫣姨笑了笑道：“嫣姨，難道這不也是你一直渴望的事情嗎？”
    嫣然閉上眼，搖了搖頭：“但有些事，總要有人銘記。”
    那些埋葬在歲月長河中的記憶，如果連她嫣然也忘記了，那便沒有人再會記得。
    “那樣，不會痛苦嗎？”我不由好奇的想要知道。
    “若是連回憶都沒有了，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嫣然如此回答道：“瑤兒，你不也是如此。”
    聞言，我笑了笑，抬起頭眺望著滿目的星河，看亙古不變的星辰在我的瞳孔中閃爍。
    “好美的星辰。”我忍不住感歎，伸出手將銀白的星星握在手中。“隻可惜，再不能陪他共賞了。”
    猶記得，那年星河中他伸出的手，那個在我耳邊許下的承諾，星辰為憑，日月為證，卻終究沒有實現的那一天了。
    我淺笑在擱淺的回憶中攤開手，看那跳動的星辰重回到既定的軌道中。
    一切，都該結束了。
    紅色的咒文隨著清澈的靈力流轉，漸漸燃燒成刺目的鮮紅，灼燒著我們的回憶，將那些屬於碧霄的前塵過往盡皆吞沒。
    那些跳動在我眼裏的畫麵，在瞬間變為了灰燼，在慢慢褪去的火光中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一眼仿佛千年那麼久，卻又在瞬間幻滅，我最想見到的人，此刻就在我的麵前，伸出手便可以觸碰到他的臉。
    銀色的靈力還未完全散盡，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焚燒的回憶，戀戀不舍地在風中徘徊，最終離我們遠去。
    “丫頭，你好好陪陪他吧！”嫣然不忍打擾這短暫的相聚，白色的衣袂輕揚，就這樣消失在滿天的星辰之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我凝望著那個人的眉、那個人的眼，那個人的鼻、那個人的嘴，一點一點，一筆一畫地描繪著他的輪廓，將那些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回憶輕輕地呢喃在他的耳邊。
    “碧霄，你知道嗎？當你在我的眼前化為雲煙的時候，我有多恨你。”我側身坐在星辰幻化的冰床上，執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臉頰。“所以，我不會再讓你經曆一次那樣的絕望。”
    十年前，我讓你體會到了那樣的痛苦，十年後我也體會到了這樣的痛苦，所以我不要再來一次，也不允許再來一次。
    “對不起，我還是做了和你一樣的事。”我笑著抱歉，眼中倒映著的依舊是他熟睡的臉龐。“你一定很生氣吧？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還自作主張的再一次抹去了你的記憶。”
    既然連“忘憂”都不能讓你忘卻最深的哀愁，那我隻好會這種決絕的方式，將你的記憶徹底清除……我相信隻有這樣，才能抹去我存在過的痕跡，隻有這樣你才能正真的擁有幸福。
    “碧霄……”風吹起我散落的長發，將那張還原如初的臉呈現在他的麵前。“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天瑤是真真切切地愛過你。”
    如果沒有那些放不下的執念，如果不是背負了那麼沉重的責任，如果我們隻是普通的神族，我一定會毫不顧忌地去愛你，緊緊抓住這從來都屬於我的幸福。
    可惜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為何爹爹會愛上那個從不曾愛過自己的女子。”我終究還是解封了那段深藏在金鈴之中的記憶，我原以為那會是爹爹與娘親的回憶，可誰知那卻是她與另一個人的故事。
    “也是直到今天我才了解，為何我這般的努力也還是得不到她的認可。”我望著那張熟睡的臉，用淡淡的聲音繼續說道：“我知道，她是這個世上最希望我擁有幸福的人，可最後我卻是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
    我從來不知，原來我的娘親從前竟是那麼一個靈動善良的女子，我也從來不知，原來她愛的人竟會是那個樣子……如果她不曾失去她的昊天，失去那個孩子，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會再有天瑤的存在……那樣，該有多好。
    “她以為，隻要我經曆過這世間的絕望，隻要我能夠勇敢的麵對一切，就可以守護我想要的幸福。”我苦笑著搖頭，“可最後，我還是失去了所有。”
    “不過還好，我愛的人還在我的身邊……”我笑著濕潤的眼眶，俯下身躺在了他的身邊。“這樣……就夠了。”
    不再有溫暖的懷抱，更不再有他的歎息，我甚至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醒來……不過所幸的是，他還在我的身邊。
    “碧霄……”我閉上眼，將頭抵在他的胸口，與他十指相扣。
    我多想就這樣陪著他地老天荒，哪怕他再不會醒來……哪怕，我的生命隻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
    “哥……”離開了那個讓我貪戀的懷抱，在閃爍的星辰中將所有的眷戀與不舍化作深吻落在他的嘴唇，同時也將那些生命之力轉移到他的體內。
    以上古秘術強行凝聚的力量，在這最後的告別中近乎消耗了一半，隻怕我所剩的時間已不多。
    不想道別，卻不得不道別，雖然……再不會相見了。
    “這一次，就不說再見了。”握住那雙漸漸有了溫度的手，我笑著在銀色的星河中與他道別。
    “碧霄……珍重啊！”
    在無人相應的沉默中微笑，悲傷席卷而上的刹那，埋葬掉屬於我們的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