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中醒來時我已從之前身處的竹林回到了司夜的寢殿，昏暗的燭火將我的身影拉長，映照在空無一人的石屋中。
    不見那雙紅色的眼眸，就連那個整天在我身邊嘰嘰咋咋的千葉也不知所蹤，讓這個本就安靜的空間越發的沉寂。
    我望著搖曳的燭火若有所思，眼神也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不知魂空有沒有將我的話帶給嫣姨，有些事真的不能再拖，否則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變故。
    “碧宵……”我閉上眼，將雙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顆跳動的心髒。
    遠方好似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我無法抗拒的溫暖一遍遍地輕喃，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直到回響在我的耳邊我才敢相信，這不是我的幻覺。
    我在來人的輕語中緩慢地轉過頭，那個熟悉的身影在朦朧的燭火中一點一點的清晰，讓我睜開眼就能看到那張微笑的臉龐。
    黑色的眸眼，黑色的長發，以及那張淺笑的嘴角，依稀還是當年的模樣，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知道，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我們。
    “冰山美人。”還是亦如最初的稱呼，無痕的嘴角也還上揚著那樣燦若陽光的微笑。
    多年未見，本該是喜悅的重逢，卻彌漫著濃濃的悲傷。
    “你為何在此？”我知道，他此刻的出現絕非我想象的那麼簡單，更不是我所能夠掌控。
    “怎麼弄成這樣？”無痕嘴角的笑被那頭白色的發擊敗，眼裏的暖色漸漸褪去，隨即而上的是滿目的心疼與自責。
    他眼中流轉的情緒是我最不願見到的，我所希望的不過是最初遇見的那個少年從不曾走遠。
    “無痕，為何來此？”他如此平靜的表現，無疑不是在告訴我這是他自己的決定，可我卻怎麼也猜不出他有什麼非來不可的理由。
    我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那個站在我麵前的人突然伸出手，微笑著輕撫上我的臉頰，好似帶著無盡的眷戀與不舍。
    “無痕？”這般反常的舉動讓我不安，微微蹙起了眉頭。
    有太多的話想說，可到了嘴邊卻變為了緘默，無痕苦澀的彎了彎嘴角，將他所有的不舍與眷戀收藏，從懷中拿出了一條鑲嵌著紅色玉石的項鏈。
    “我來是為了將這個物歸原主。”無痕笑了笑，將手中的項鏈往前遞了過去。
    我定定的看著他放在我眼前的那條心形玉石，那顆許久不曾跳動過的心生生的痛了起來。
    “師傅說，這是他以自身骨血煉化而成。”無痕看著那顆紅色的石頭，嘴角揚起的一抹淡笑裏竟有些許羨慕的意味。“即使他已不在，卻也能永遠守在你的身邊。”
    無痕的話字字都猶如針尖一般紮進我的心裏，讓那雙淡漠的眼睛變得濕潤。
    我伸出手，顫抖的接過那隱約還流轉著些許熟悉氣息的血玉放在心間，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到紅色的玉石上消失不見。
    碧宵，你怎麼可以這樣！在那麼決絕的拋下我之後，又來告訴我你是如何的愛著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做了那麼多，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的事情。
    碧宵，你這樣叫我怎麼舍得舍去這一世的記憶，舍去與你經曆的一切，舍去……重新拾回的感情。
    “碧宵……”我閉上眼，感受著那微弱的氣息，心痛到難以抑製。
    無痕心疼的將我擁入他溫暖的懷抱，沉默了半晌後才道：“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初是碧宵哥拿走了女媧石的碎片。”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原來他們已相識了這麼久，久到一眨眼便走到了盡頭。
    “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隻是不願意去點破罷了。
    “師傅告訴我，女媧石在當年的那場劫難中被粉碎為四塊分別散落於六界，其中一塊被你的娘親凝雪公主尋獲，以自身靈力助其化為人形陪伴在她的女兒身邊。”無痕用他柔和的聲音，敘述著這段太過久遠的傳說。
    女媧石……雪心……這無疑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傷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已經不在。
    “師傅說這塊血玉裏殘存了他的一縷魂魄，若以完整的女媧石為引或許不過千年便能重新凝聚。”無痕的話讓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我哪還有時間去繼續尋找明月，尋找最後一塊碎片的下落。
    “我知道無論是為了碧宵哥，還是為了你最初的心願，女媧石都必不可少。”他嘴角的笑好似洞察一切，卻又夾雜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猜不到他到底要說些什麼，就像我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一樣，直到他從懷裏掏出了三塊散發著同一種靈力的石頭。
    我楞楞的看著他攤開的掌心，隨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著他道：“你找到明月了？”
    那個我一直要找尋的女子，如今正安靜的躺在他的手心，不複原來的樣子。
    無痕輕輕點點頭，卻並未言明他是如何尋得，反而問了一句在我聽來甚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天瑤，你相信命運嗎？”無痕望著那張在燭火的映照中顯得越發蒼白的臉，第一次發覺原來他愛的女子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堅強。
    十年相識，可正真在一起的時光卻不過寥寥數月，如今更是短暫……不過，還好來得及再親口道一聲……珍重！
    “起初我也不明白為何會對你如此執著，明明隻是一眼，明明對你什麼都不了解，為什麼就是放不開手。”那種不安的感覺，在他似水輕柔的聲音中越發明顯，到最後竟然變為了恐懼。
    “天瑤，你知道我從不相信宿命，所以當雪心告訴我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不是恐懼而是覺得可笑。”無痕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知道真相時的沉默，他腦海中一一閃過的念頭。“我怎麼也沒有辦法承認，與你的相遇，對你的眷戀，竟然全都是命運。”
    對於一個從不相信命運之說的人，這該是件多麼可笑的事，但最可笑的是他竟然會感謝命運，感謝它不懷好意的玩笑，讓他可以遇見她，愛上她。
    “不要說了！”我已經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我也知道他究竟是誰，可我不想聽更不想知道他口中所謂的宿命。
    無痕笑著搖頭，“我知道女媧石對你的意義，我更知道若要殺他，沒有女媧石即便是天瑤也無能為力。”
    如果當初無痕有現在這樣的覺悟，那麼也許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與司夜一起沉眠在永無紛爭的世界裏。
    如果當初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宿命，坦然的麵對生死，也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十年，更不會有那麼多人為此付出生命。
    我閉上眼無言以對，因為他說的一切皆是事實，可就算沒有女媧石我也不會甘於這所謂的命運。
    “如果這是我的宿命，我認了。”無痕彎起嘴角的同時，周身也漸漸燃起了紅色的火焰。“能這樣和你相遇，或許便是作為女媧石唯一的幸事，隻是我永遠也不會承認對你的感情也隻是命運。”
    “無痕……”我來不及阻止，更沒有那樣的理由阻止。
    當初我可以為了殺他不惜犧牲明月的性命，如今我又如何能為了一個無痕，而辜負這麼多為此付出生命的人。
    “冰山美人……”那個不複清晰的聲音又再喚出那個恍如隔世的稱呼，那張少年的臉在我的麵前漸漸模糊，逐漸化為雲煙。
    我想要閉上眼卻又舍不得閉上眼，我情願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消失在我的麵前，也不願睜開眼再不見故人的身影。
    千般無奈，萬般不舍，卻終究抵不過命運的捉弄……可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終於可以為她做一件，隻有無痕才有資格為她做到的事……隻有他一人而已。
    “冰山美人……珍重呀！”無痕微笑著道別，看那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女媧石碎片與自身呼應，綻放出五彩的光芒。
    最後的道別，最後的眷戀，在一瞬便灰飛煙滅。
    熟悉的氣息在我的身邊漸漸消失，我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他化為一塊沒有任何知覺的石頭，與懸浮在空中的三塊碎片漸漸相融，在我麵前重現當年女媧石的風采。
    黑暗中綻放的五彩光芒刺痛了我的眼，可我卻再也哭不出來，隻能將悲傷逆流放進心間。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我伸出手將那顆逐漸暗淡下來的石頭放在掌心，感受著靈力的流動。
    我從未畏懼過死亡，我唯一害怕的就是那些我在乎的人受到傷害，但最可笑的是傷害他們的不是別人卻是我自己。
    這種無力的感覺讓我好恨，恨不得就這樣毀了這個充滿悲傷的世界。
    那雙有力的大手扶著我的肩膀，將我轉過身麵對他，闖入我眼裏的依舊是他淡漠的紅色眼眸，卻裝著隻有我才能懂得的溫暖。
    “魂空。”我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比他還要沙啞。“你說多可笑，要守護這個世間需要那麼多人的犧牲，可若要毀滅這個世間，隻需要我一個人就可以辦到。”
    那雙紅色的眼裏閃過一抹疼惜，隨即像多年前那樣將我的頭抵在他的胸口，無聲的陪伴甚過了所有的語言，讓我能夠在這樣的包容中找回僅剩的勇氣。
    “魂空，如果你也像他這樣，我真的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我看著他笑，用最平靜的笑容，述說我最深的絕望。
    那雙好看的眼睛卻閃過了不該出現的歉意，用沙啞的聲音對我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這從來都不是他該說的話。
    “為何抱歉？”錯的人是我，該說對不起的人同樣是我。
    “你要我轉告然宮主的話，我並沒有帶到。”魂空低低的說道。
    “是嗎？”我笑了笑，低頭看著手中的女媧石若有所思。“那樣也好，我要好好想想到底要怎麼做。”
    殘存著碧宵魂魄的血玉，背負著三條生命的女媧石，這些都足以打破我原有的計劃。
    魂空皺了皺眉，遲疑半晌後才道：“那些事交給我們就好，你不用那麼辛苦。”
    “我們？”我有些不可置信的挑挑眉，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是。”魂空也不隱瞞，連眼神都不曾躲閃。“他答應我不再與神界交戰，從此再無幹戈。”
    “你信他？”我突然覺得好笑，在那麼多傷害之後，他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魂空搖搖頭，“我隻是相信，他是真的愛你。”
    這樣的話我已經不敢相信，因為我確定神魔之間的宿怨，並不是用愛就可以化解的。
    “魂空，不可能的。”我真的很想相信，可我卻非常清醒的明白，這隻能是個奢望。“就算他能放下靈兮，神界的人能忘記碧宵的死嗎？更何況還有那些為此喪生之人，這早已不再是我與他兩個人的問題。”
    這和嫣然如出一轍的話讓魂空無言以對，最後隻能用緘默來表達他不會更改的執著。
    我看著他的樣子，不禁歎了口氣。“魂空，我知道這樣說很殘忍，可你該知道我早已失去那樣的勇氣。”
    我不忍去看那雙紅色的眼，隻能轉過身凝望著石壁上搖曳的燭火。“我隻希望盡我所能，讓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魂空望著那蒼白而瘦弱的背影，喉嚨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似的，再說不出一句話。
    “魂空。”我轉過身，將那顆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女媧石放在了他的手中。“替我把它交給嫣姨，她會懂我的請求。”
    魂空蹙眉遲疑了半晌，最後還是將它接了過來，點點頭便轉身離去。
    我望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緊握住手中的玉石項鏈，閉上眼感受著熟悉的溫柔。
    “碧宵，對不起。”我閉上眼，將臉頰輕靠在握有血玉的手上。
    對不起，我不能用女媧石救你，更不能用他們的命來成全我的自私……但我一定會讓你回來……一定。
    當初你為我做的，如今我同樣可以……因為，我才是這世上，唯一有資格為你犧牲的人。
    流轉著五彩光芒的星魂從我的身體裏脫離，那裏麵湧動著的魂魄之力與手中的血色玉石如出一轍……因為，那原本就是屬於他的力量。
    五彩的光芒源源不斷的湧入掌心的玉石，將那塊冰冷的石頭變得溫熱，在我的掌心散發出淡淡的紅光。
    “碧宵……”隨著魂魄之力的流失，我的臉色也變得蒼白，漸漸的有殷紅的血順著嘴角流淌了下來。
    當五彩的光芒即將消失的時候我停了下來，手中的玉石也因為承受不住湧動的魂魄之力而崩碎，在我的麵前形成了一顆極小的星魂，好似隨時都會消失的樣子。
    “咳咳。”我無力的跌坐在地，捂著嘴劇烈的咳了一陣。
    魂魄之力幾乎已經全部耗盡，卻也隻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如今我隻希望自己還能多撐些時日，將這顆星魂親手交到那個人的手中。
    麵前的星光好似那個人雲淡風輕的臉龐，我伸出手將那樣的感動握在手中，閉上眼與他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