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腥風血雨，人界的痛苦悲鳴打亂了這滿池的漣漪，空氣中充斥的血腥讓魂空皺了皺眉。
    無數的殺戮與死亡，那麼多人的性命，沒有人知道這一場噩夢還會持續多久，可盡管現實如此的悲傷，魂空也仍然希望那個唯一給予過自己溫暖的女子可以睜開她的眼睛，重新活過來。
    指尖憐惜的劃過那個沉睡在青蓮之上的女子，從眉眼到臉頰，那個從來都是冷冰冰的魂空，隻有在麵對她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一絲絲的情緒，才會有如此溫柔的時候。
    他是神族與魔族的孩子，從一開始就不該活下來的孩子，因為他的存在害死了母親，也是因為他的存在成為了父親的汙點。在天界的那幾年，魂空都過的意興闌珊，對生死之事毫不在意。所以，在那幾個神力不高的仙童對他拳腳相向時，明明身懷神魔之力的他並沒有反擊，甚至那時他想就這樣死去才是最好，再不用理會別人的侮辱和嘲笑……可他沒有想到，他會遇見她。
    魂空永遠也不可能忘記，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那雙淡漠的眼睛沒有半點的情緒，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她救了他卻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後來他才知道那個與他僅有一麵之緣的女孩，竟然是父親口中經常提到的天瑤公主。
    或許是因為相似的經曆，又或許是魂空也說不清的原因，當他得知她被放逐蠻荒時，會不顧一切的追隨而去，陪著她度過了漫長的黑夜，在地獄裏廝殺。
    “幸好，我去了。”回想起那段過去，魂空沙啞的聲音有些迷離。“否則於你而言，我不過是你無意救下的神魔之子，僅此而已。”
    淡漠如她，若沒有之後的交集，攜手走過的歲月，他們之間又何來的信任與情誼。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常年的緘默讓魂空的聲音嘶啞得完全不像是一個青年男子所擁有的嗓音，可就是這樣難聽的沙啞在漫漫青蓮中訴說著最美的情衷。“可若不是我的緘默不語，你又如何能夠敞開心扉，訴說你的委屈。”
    青蓮的清香衝淡著死亡的悲傷，那個沉睡的女子就這樣安靜的躺在那裏，聽他訴說著太過遙遠的故事，那些他從未對她說過的眷戀。
    “你的確不是一個溫暖的女子，可就是這樣的你溫暖了我的歲月。”溫柔的指尖停在了蒼白的臉龐，時間仿佛也在此刻靜止，魂空俯下身將輕吻印在了她的額頭。“天瑤，我永遠也不會對你說出那三個字，我隻奢望能一直這樣守護你。”
    這是最初的心願，也是最後的心願，隻是如今卻已變成了奢望。
    “天瑤……”風中傳來的陌生氣息讓魂空的眼睛變得冰冷，冰冷的長劍已握在掌心，為她抵擋所有的風雨。“我會一直守護你。”
    風吹過，卷起了滿池青蓮，天地間充滿了肅殺之意。一人一劍，抵擋著一波又一波的魔兵來襲，衝天的火光映紅了清澈的池水，濃烈的血腥讓這個僅存的仙境變為了煉獄。
    風停息，魂空蹙眉看著那個出現在他麵前的碧曈藍發，暗紅的眼眸好似要燃起毀天滅地的怒火。
    “是你！”魂空幾乎是咬牙說出的這兩個字。
    “好久不見，神君大人。”麵對魂空的殺意，魔音無所謂的笑了笑，閑話家常的說道：“是不是很意外，我怎麼還活著。”
    “哼！”魂空低低的咒罵了一聲：“你的確該死。”
    “這麼多年，神君還對那件事念念不忘。”明知那是魂空的硬傷，魔音卻不避諱的說道：“那可是公主殿下心甘情願，怎可算到在下的頭上。”
    “你閉嘴！”魂空執劍上前，卻被一道力量反彈了回來，吐出一大口血。
    “神君何必動怒，傷成這樣又是何必”魔音眯了眯眼，用邪魅的聲音說道：“我們本屬同源，如今這般自相殘殺豈不笑話。”
    “休要與我和你相提並論。”魂空拭去嘴角的血跡，不屑的哼了一聲。
    麵對魂空的輕視魔音也不氣惱，繼續用他邪魅的聲音不急不慢地說道：“屬下自是不敢與神君相論，隻是奉尊上之命帶公主殿下返回魔界，還望神君莫要相阻。”
    “他妄想。”嘶啞的聲音變得冷冽，魂空緊了緊手中染血的長劍。
    “是不是妄想，那要看神君是否願意歸順尊上。”魔音挑眉笑了笑，話音一轉透出幾分威脅的意味。“又或者，神君是要枉顧性命。”
    青蓮的幽香早已被刺鼻的血腥取代，就連那隨風飄動的白色輕紗也染上了一抹血紅。
    風中魂空回過頭，透過薄薄的輕紗凝望著那個依舊沉睡的女子，肅殺的眼眸在頃刻間變得柔和，似乎還流轉著無限的眷戀與不舍。
    神力的消耗，讓魂空的視線有些模糊，明明隻是咫尺的距離卻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天涯。
    果然，一切都是奢望。
    對不起，不能守護你到最後。
    指尖燃起的火焰是魂空對魔音的回答，以神魂燃燒的神魔之火，足以毀滅整個天界，隻是這樣的代價卻是再也無法守護她。
    “神魔之火？”魂空周身燃起的火焰，讓魔音皺了皺眉。“哼！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我。”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魔音斂去嘴角的笑容，同樣的以魔火相拚。
    “為她，你竟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不過你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守護她！”魔音冷冷地笑道，不同於往日的神情。“就算死，我也要她魂飛煙滅。”
    同樣是以生命為代價的魔焰，讓魂空皺了皺眉，他沒有想到那個邪魅的男子竟也會不惜性命。
    隨著魔力的衝擊，池中的青蓮在紛紛落下的星火中燃燒，飄零的花瓣將湖水變為了火海，灼燒著一切的愛恨。
    “對，就是這樣！月纓的仇，我的恨，就讓這火焰燒成灰燼。”飛舞的輕紗被烈火點燃，淹沒了那青蓮之上的女子，魔音笑看著越燒越濃的火焰，邪魅的眼眸幾近瘋狂。
    烈火中再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神魔的火焰因魂空的憤怒和絕望而變得更加炙熱，一瞬是毀天滅地，一瞬也是神形俱滅。
    “天瑤……”漫天流火中，是誰用那麼悲傷的聲音呢喃道。
    火光淹沒了魂空的身影，那些從不曾說出口的話，那些他們一起走過的歲月，他的承諾，都將在這熱火中化為灰燼，隨著即將耗盡的神魂灰飛煙滅。
    一切已成定局，魂空並不後悔，卻不料那紛飛的飄雪熄滅了炙熱的火焰，阻斷了神魂的消逝。
    沒有五光十色的夢境，天地間隻剩下朦朧一片的雪白，洗滌著這世間的罪惡與滄桑。
    仿佛做了一場很久很久的夢，夢裏那些故人都不曾離去，夢裏也沒有那個殺伐決絕的女子，更沒有沾滿鮮血的手……那真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夢，一直想要繼續下去的夢。
    可再美的夢，終究是夢，夢醒了我依然還是那個冷漠孤傲的天瑤，而這雙手也會沾上更多的罪孽……可這就是天瑤，也是我選擇的生存方式。
    如雪的白發已變回了如墨的漆黑，在風中飛舞著模糊了視線。體內湧動著的力量證明，他為我的犧牲。
    他果然，還是記起了我。
    “……天瑤？”沙啞的聲音似是不敢相信，可那個在朦朧中逐漸清晰的身影卻又是那麼的熟悉。
    我笑了笑，看著那雙從來都是那麼熟悉的紅色眼眸，輕聲說了句：“魂空，好久不見。”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勝過太多蒼白的言語，我們之間這樣就已足夠。
    “怎麼，可能？”魔音捂著胸口痛苦的皺著眉，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道：“這不可能。”
    “你該相信你的眼睛。”我淡淡的說了一句：“魔音，我知道你因為月纓的事恨我入骨，但你可知月纓真正的心願是什麼嗎？”我頓了頓，看著那雙曾給過我太多痛苦回憶的碧色眼眸，沉聲說道：“她想要你活下去，為了她活下去。”
    魔音閉上眼，那個女子巧笑焉兮的臉龐仿佛又出現在他的麵前，那些美好的回憶取代了這麼多年的痛苦與怨恨，讓魔音的心第一次覺得這麼平靜。
    “我知道，你並不像司夜那樣，你做的一切無非隻是恨我。”我笑了笑，低下頭注視著攤開的雙手，喃喃說道：“其實，那又何必，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早晚會有報應。”
    魔音睜大的眼裏寫滿了不可置信，這個從來都是那麼驕傲的女子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可轉瞬，邪魅的笑容又重回蒼白的嘴角，用似笑非笑的聲音說道。
    “你知道嗎，靈兮死了。”魔音輕笑出聲，虛弱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虛無縹緲。“嗬嗬！你說若尊上殺了你的好哥哥，會怎麼樣？”
    看著那個女子微微蹙起的眉，魔音的笑聲越發放肆。
    “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魔魂在漸漸地消逝，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最後一刻，魔音揚起慘白的嘴角用盡最後的力量詛咒道：“……我詛咒你……永遠……永遠也得不到……幸福。”
    “嗬嗬嗬！”狂妄的笑聲回蕩著，透著陰森和恐怖，直到那黑色的魔魂化為粉末才漸漸地消失在天邊。
    “幸福？”我閉上眼，半晌才用淡淡的聲音呢喃道：“我從不奢望。”
    時間改變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卻獨獨不會改變這樣的結局。我從不奢望能擁有幸福，因為對於一個滿手血腥的人這本就是奢望。如今，我唯一奢望的便是他們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是沒有我的世界裏。
    “天瑤……”並不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回首依舊是那張熟悉的冷峻臉龐，以及他暗紅的眼眸。
    歲月如長河無盡，滄海也變成桑田，可眼前的這個人卻始終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魂空，從不曾改變。
    “為什麼？”習慣性的揚起了嘴角，我注視著那雙暗紅的眼眸如此問道。
    為什麼這麼傻，為了我竟緘默這麼多年。
    為什麼這麼傻，為了我竟拚到這個地步。
    魂空，你忘了嗎？忘了對我的承諾。我想要的，難道就是你的不顧性命嘛！這世間於我還有幾分牽掛，你如何忍心再讓這千瘡百孔的心絕望。
    “對不起。”耳邊響起的依舊是他的抱歉，以及他自責的雙眸。
    “對不起？”我苦笑，經曆了這麼多可他想說的卻還是這三個字。
    “是我欺騙了你。”那件事，魂空一直耿耿於懷。
    “那不是你的錯。”我閉上眼，輕歎。“錯的人，一直是我。”
    聽到這樣的話，魂空皺起了眉。
    “他應該很難過吧！”想到那個女子的逝去，我也不由唏噓。“靈兮，那樣的女子怎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他不在天界，是冥界出事了嗎？”我淡淡的問道，幾乎可以想象，此時此刻冥界的情形。
    “嗯。”魂空頜首。
    “是因為靈兮。”我笑了笑，淡淡的眼眸裏卻沒有一絲的笑意。
    “嗯。”魂空閉上眼，點了點頭。
    巨大的疲憊湧上心頭，我甚至不敢想，如今已是半神的他拿什麼與他抗衡。
    “咳咳！”被強行咽下喉頭的腥甜再也強撐不住，將冰冷的掌心變得溫熱。
    “你怎麼了？”看到她掌心的鮮紅，魂空赫然。
    “沒事，反噬而已。”我搖搖頭，扯出慘白的笑。“這半神之身，的確是有些勉強。”
    她說得雲淡風輕，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魂空。他剛才的孤注一擲以神魂為代價燃起的火焰，被她強行阻下所要承受的反噬哪裏有她說得這麼輕描淡寫。
    “你傷了神魂不宜妄動神力，冥界的事就不要插手了。”將嘴角的血跡拭去，我凝望著遠方的天邊神色凝重。
    “你如今的狀況，又比我好上多少。”魂空搖了搖頭，沙啞的聲音隱隱帶著幾分失控。“冥界，我們一起去。”
    我皺了皺眉，無聲的歎了口氣：“不行，太危險。”
    “我們一起經曆的生死，難道還少嗎？”魂空怎會不明白她的擔憂，可他也有他的堅持。
    我愣了愣，不曾想他會如此說。
    “天瑤。”他沙啞的聲音讓我心安，好聞的琥珀香味衝淡了死亡的氣息。“那麼多生死考驗我們都一起並肩挺過來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我不想你死。”我閉上眼，承認著我的軟弱。
    “我答應你，一定不會比你先死。”魂空用沙啞的聲音承諾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好看。
    “魂空，你該知道我並沒有那麼堅強。”我承受不起，那些責任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如果最後連你也離我而去，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麵對一切的勇氣。
    “對不起。”此時此刻，除了抱歉魂空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搖搖頭，在蒼涼的風中低聲說道：“該是我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