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睜開雙眼的刹那，陶然看見了屋外延綿的細雨。
    草草披了外衣，她緩步來到窗戶邊。
    雨水沿著屋簷如簾幕般墜向地麵，風夾雜著青草的氣息穿過半開的窗戶，向著她直直地撲來。
    這雨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呢？她記得昨夜回屋之時，空氣雖有些冰冷，但卻沒有快下雨的跡象。可看那濕滑的地麵，卻又清楚地說明這雨已經下了一段時間了，也許是她睡下之後，也許是黎明初始。
    不知道華山這時候有沒有下雨？王猛為她栽種的那一片梧桐林可好？若是大雨傾盆，那不耐水淹的植物現下已經無人看管，該如何是好？恍然之間，她似乎又開始懷念起了華山那段也算是無憂無慮的生活，嗬嗬，大概人總是這樣吧，總是在懷念著，懷念著無法重來的往事。
    “阿嚏——”鼻子有些癢，一個小小的噴嚏聲自然而然的響起，也許這是在提醒她，該穿衣了，否則會著涼的。
    輕輕地關上窗戶，慢慢地走到床邊，她開始著衣。一件又一件，這古時的衣服想要穿好還真的是門藝術，不過還好，她已經學了十多年，這也還難不倒她，隻是有些時候，她還是會小小的自我抱怨一下，畢竟這程序還是比較麻煩的。
    她剛著衣完畢，門外就傳來了細細的敲門聲。她過去開了門，門外是那張熟悉的臉孔。
    “離兒，太醫交代的安神湯，快喝了它。”麵對陶然，王猛的聲音永遠是那麼的溫柔，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恩。”接過湯碗，陶然卻對那碗中之物的氣味隱隱皺眉。她一向是有些怕苦的，而這安神湯的味道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她想起了昨日王猛給她解苦的酸梅，抬頭望向他。“哥，還有酸梅嗎？”
    王猛往懷中一探，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遞到陶然手上。“乖乖喝藥，然後再含酸梅解苦，知道麼？”
    “哥哥今日不去東海王處麼？”陶然就著碗喝了一小口，那即刻便充滿口腔的苦味讓她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她立刻丟了一顆酸梅到嘴裏，想要驅除那濃濃的苦味。
    “今日下雨，你身體又有些不適，也就不去了。”王猛用袖口輕輕擦拭她嘴角殘留的藥汁，眼神中有著濃濃的寵溺，“這麼多年了，還是怕這藥的味道麼？”
    陶然點點頭，望著那碗黑乎乎的湯藥，良久，終於下定決心似地，端起來來，捏著鼻子，一飲而盡，接著，極快地將一個酸梅丟進嘴裏。
    看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王猛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離兒又完成了一個十分艱巨的任務。”
    是的，艱巨的任務。自從陶然在王猛身邊第一次生病的時候，她就說，喝這些苦兮兮的湯藥對她來說隻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為了自個兒的身體，她必須強迫自己去完成。後來，每次她喝完湯藥，王猛總會玩笑地說她又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而這就如同離兒這個名一樣，隻是屬於她和王猛之間。
    “昨日喝了這湯藥，離兒是否感覺好了一些？”
    “哥，我真的沒什麼，不要擔心了，好嗎？你的心是要留下來放天下大事的，不要老是揪著這些小事不放嘛。”陶然撇撇嘴，從昨日他端來第一碗湯藥開始，她就一直在跟他申明，她的身體很好，隻是她的申明好像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他依然要她喝下那苦澀的藥湯，隻因太醫說她需要安神。
    “離兒的事，在哥哥心裏永遠排第一位，天下大事比不上離兒的身體重要。”王猛抬手將她落於額前的青絲捋至耳後，“離兒是不能有絲毫閃失的。”
    不可否認，陶然此時心中是震撼的，這世上除了曼妮，從來沒有人將她看得如此重要，不論是那早已幻滅的“前世”，抑或是現今身處的“今生”，和王猛相處十多年，今天，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王猛是如此在乎自己，一股暖暖的熱流劃過心房，不論他話語中的“離兒”是真正的離兒，還是她陶然，她都真真切切的感動了。
    微微斂去眼中閃動的光亮，陶然將臉轉向窗外，沒讓王猛看到她的神情。
    “哥，這雨是從幾時開始下的？”
    王猛望著窗外屋簷落下的雨做的簾幕，輕聲道：“許是有兩三個時辰了。”
    “這麼久了啊，不知道華山今日有沒有下雨呢？”望著那院中的積水，陶然又想到這個問題。
    “離兒想家了？”華山中的草廬雖然簡陋，卻是他們兩人心中真真實實的家。
    陶然搖了搖頭，“我想念那片梧桐林了，往年若是雨季，我們都會提前給它們做好防澇的措施，現在它們已經無人管理了，若是下大雨，不耐水淹的它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離兒的青桐哪會這般脆弱？它們都像離兒一般堅強的。”王猛揉了揉陶然頭頂軟軟的發，收起藥碗，轉身向門的方向走去，他得把它清理掉。
    然而，他剛走到門口，身後就傳來陶然的輕喚。止住腳步，他微微轉身，用眼神詢問著。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良久，陶然終於再度開口。
    “哥，若是我也那般脆弱，若是我不夠堅強，我可以一直躲在你的身後嗎？”
    “好，隻要離兒願意，哥哥永遠都會在你的身前護著你。”留下的，是王猛嘴角的笑意。
    這是她第一次向別人索取承諾，這也是她第一次，那麼輕易地擁有一個承諾，一個永恒的承諾。
    窗外的雨依舊延綿不絕，這讓陶然忽然想起了王爺府中那幾棵繞亭而生的梧桐。它們，苻堅會照顧的吧！苟夫人不是說了嗎？苻堅將它們視若珍寶，若真是如此，應該是將它們照顧的無微不至才是，她沒必要去擔心。隻是不知為何，心裏卻是怎也放不下。
    還是去看看吧！
    換上一雙不易打濕的雨靴，拿上一把油紙傘，陶然的身影慢慢的融入那一片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