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微微輕喘，剛才苟夫人身上的那股悲傷地氣息太過沉重，讓她抑製不住地想逃，而她也真的逃了，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股濃烈的傷，她才停下來。停下之後她發現周遭景色十分的熟悉，原來自己已經回到暫住的院落之外，於是，她伸手捋順因疾走而微亂的發，深吸一口氣，撫平剛有些緊窒的心，才推開院門。
    這院落不大，隻三間臥房，院中置有石桌石凳，可供主人品茗對弈。而這幾日，她和王猛就是在這石桌石凳上對弈度過，就如同他們在華山草廬時一般。
    原以為這時王猛應該還在與苻堅密談廢興大事，因為一般來講，若是王猛回來而未見著陶然，必定會出來尋她，可此時卻毫無動靜，所以她想哥哥應該還在苻堅處才對。然而事實卻出乎她的預料，剛跨入院門，便對上了王猛的視線。
    此刻，他坐於平日裏慣於落座的位置，置於石桌上的清茶還冒著熱氣，看來也是剛回來不久，而陶然往常慣坐的位置卻多了一個陌生的男子，他背對著門，站在院門之處根本無法看到他的相貌。
    “離兒回來了。”看見陶然的身影，王猛原本有些微皺的眉慢慢舒展開來。
    注意到王猛表情的變化，陶然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雖然出口的話語是那樣的淡寡，她卻依然能聽出那份擔憂。
    “我隻是在王府中隨意走了走，在這小院呆了幾天，想要透透氣，哥哥無需擔心。”陶然隨手掩上院門，“哥哥有客人，我就先行回房了。”
    王猛點頭算是應允，然而在陶然走過他身側的時候，他卻猛然起身，止住陶然的腳步，大手隨之探上她的額頭。
    “離兒臉色有異，身體不舒服麼？”
    陶然輕輕扯住王猛寬大的衣袖，搖了搖頭。“哥哥，我沒事，真的。”
    “真的？”隻要是關乎陶然，王猛的淡然便會褪去，“還是快進屋去歇一歇。”
    “恩。”陶然應著，腳步已經開始往臥房的方向移動。
    此時，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景略兄不為永固引薦一下嗎？”
    永固？陶然因為這個名頓了下腳步。永固？不就是苻堅的字麼？難道說剛才背對著她的男子就是……
    “舍妹身體不適，還望王爺體諒。”王猛的語氣還是淡淡的，雖是稱呼王爺，卻未有一絲崇敬之感。
    “既是如此，永固就更不能怠慢客人。”聲音的主人，東海王——苻堅說話的音量陡然上揚，“速去請宋太醫過府為小姐看診。”
    “是。”院外傳來恭敬的應答之聲，很顯然，那最後一句，是對院外之人說的。
    “謝王爺關心。”連道謝的聲音都是淡淡的，王猛的目光全然放在的僵立在院中的陶然身上。他將桌上熱茶握於手中，走近陶然，“要不要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再回房休息？”
    “哥哥，不用了。”陶然搖搖頭，轉過身子，望向苻堅，“多謝王爺掛心，我沒有大礙，實在不敢勞煩禦醫。”
    苻堅抬頭看向陶然，嘴角拉出一絲笑痕，“姑娘不必客氣，你既然在王府做客，又逢身子不適，本王豈有怠慢的道理。”
    一股熟悉的感覺驟然湧上她的心頭，那張臉她似乎在哪裏見過，還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都給了她莫名地熟悉感，隻是她似乎忘記了。
    麵對陶然探究的眼神，苻堅並未作出任何回應，隻是任由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穿梭，而他至始至終都保持著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未有任何反感之意。
    “離兒……”見她神情怪異，王猛伸手扶住她的腰間，“回房休息可好？”
    “哥，我見過他。”陶然倚著王猛高大的身軀，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音量說道。“可是我不記得是在哪裏見過了。”
    他？離兒見過東海王？王猛有些詫異，卻也沒有開口，任由陶然倚在他身上。
    陶然依舊在腦海中搜尋著關於苻堅的記憶，她在華山生活了十多年，隻在兩年之前出山去過灞上，且還在桓溫軍營之中，照理說，她應該沒有見過苻堅才是。可為什麼會有那麼濃烈的熟悉感呢？而在華山之中，她能見到的除了王猛和那隱士高人，便是獵戶樵夫，怎麼算也不可能見過苻堅。可為何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會讓她感覺如此熟悉？
    “姑娘臉色如此蒼白，難道又是落入水中受了風寒？”
    就在陶然努力搜尋記憶的時候，苻堅的聲音再次響起，同時將那阻隔她深層記憶的薄紗驟然抽走，一切似乎開始明朗起來。那一年，梧桐林中，一張被水弄得一身狼狽卻依然那樣無關緊要，保持似笑非笑神情的臉逐漸在她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文玉，記住我的名字。”
    是的，那個叫文玉的少年，那個害她差點被馬腿踢飛的少年，那個將她推入水中弄得狼狽不堪的少年，居然就是眼前的東海王——苻堅！
    “看來姑娘記得我。”依舊是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隻是那一瞬間黑眸中閃過的光亮讓那表情變得真實了些。
    陶然望著眼前的苻堅，此時才將那高大的身形與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在一起，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隻是幾年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
    “我記得你將我推入水中。”陶然將臉轉向王猛，“哥，這就是你當年想要抓的罪魁禍首。”
    聞言，王猛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訝異，瞬間即逝，隱藏得極好。
    “哈哈，景略兄，永固為那時的魯莽致歉。”苻堅嘴上說著道歉的話，可他那語氣卻沒有一絲道歉的意味。
    對此，王猛也隻是回以一笑，“王爺客氣了，當時景略隻道是離兒貪玩，不想卻是遇上了王爺，景略該謝王爺未治離兒冒犯之罪才是。”
    “景略兄何必如此客套，你我二人以後是要共同打天下的。”苻堅移動腳步來到王猛身側，伸手輕拍他的肩，“你我之情誼就如同玄德之於孔明，我敬你，卻也拿你當兄弟。”
    一絲真正的笑意從王猛眼中散開來。
    “王爺言重了。”
    “那麼永固現在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呢？”苻堅的目光又再次放到了倚著王猛的陶然身上。“景略兄稱姑娘離兒，莫非……”
    “我叫陶然，你可以叫我桃子，離兒隻有哥哥能喚。”
    “這樣啊，那麼我就喚你青桐，而這也隻有我能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