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輪軸不停地旋轉，誰都無法跳脫在其之外。
    晉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時任東晉荊州鎮將的桓溫果然如史書記載，揮師北伐。灞上之戰，他大敗前秦苻健，卻不聽順陽太守薛珍勸告進軍長安，執意屯軍於灞上。
    聽到這個消息，陶然就知道，王猛第一次出山的時刻到了。
    果然，那一日，他們離開了草廬，徑直往灞上而去。來到桓溫大帳之前，王猛麻布短衣，進入帳中，陶然則以女子不應妄議政事為由，留在了帳外。
    王猛的“捫虱談天下”在五湖亂世這段相對來說記載並不詳盡的曆史中也算是能讓後人記住的一段史實，他雖衣著寒酸，卻也從容不迫；他的眼光獨到，竟能看穿桓溫的內心所想；麵對眾人，他滔滔不絕，侃侃而談，讓桓溫讚道，“江東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你的才幹”，即受其軍謀祭酒之職。
    陶然知道，這隻是一個契機，過不了多久，他們還是會再次回到華山的草廬中，等待第二次機會，那時王猛將會真正的名揚天下。
    桓溫北伐，本就是孤軍深入敵方腹地，長久屯軍於灞上，早已貽誤了戰機。此時，晉軍又遇糧草緊缺，本來桓溫欲待關中麥子成熟補充糧草缺口，然而前秦將士卻將麥苗收割殆盡，斷了他的希望，使晉軍糧草供應困難，完全籠罩在斷糧的恐懼之中。無奈，桓溫隻得被迫撤軍。臨行之前，拜王猛為高官督護，有意邀其一同南下。王猛未置可否，之後便帶著陶然回到了華山。
    為此事，王猛專程去到老師的住所，請教老師的意見。
    “景略，此事你自己有何想法？”坐於上位的白須老人神態慈祥，帶著笑容詢問王猛。
    “晉朝廷的帝王此時隻幾歲孩童，大權落入盤踞晉朝的士族之手，若是我南下投晉，必定不會有大的作為。若是追隨桓溫而去，必將成為其篡晉的爪牙，如此一來必然玷汙景略清譽，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受到曆史的唾罵。”
    見王猛思緒如此清晰，老人笑笑，轉過頭望向坐在一旁裝死的陶然。
    “小桃子有何見解？”
    “老師問我？”陶然有些意外，照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王猛和此白須老人共同商討做下決定，而非過問她的意見，曆史上可沒有記載王猛之妹對此事也有指點之處。“此事事關哥哥前途，我哪敢妄作非議。”
    看著陶然故意做出的傳統女子任父兄做主的模樣，白須老人捋須笑道，“這還是我們那個堪比男兒的小桃子麼？何時也學會扭捏起來？”
    “離兒今日有些不同，難道有什麼心事？”王猛揉揉陶然的發，“說出來，哥哥和老師定能幫你。”
    至此，陶然無奈的翻翻白眼，往椅子裏縮了縮，她要怎麼說？跟他們談這正在發生的曆史？還是跟他們討論他們是否應該改變曆史？然而，看著那兩雙眼睛，一雙帶著關懷，一雙帶著笑意，她什麼都說不出口。曆史的軌跡不是她能改變的，隻能跟著那道轍一直向前走。然而，她卻忘了一件事，她已經身在曆史洪流之中，刻意的躲避並無多大意義。
    “我隻是一個女子，老師和哥哥大可忽略我的存在，你們繼續。”
    “離兒是哥哥最重要的人，哥哥怎能忽略？”王猛看著陶然那張有些陪笑的臉，“哥哥很想聽離兒的意見呢！”
    哎，看來她是逃不掉了。沒辦法，陶然隻得坐直了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王猛。
    “我以為，南方晉朝雖保有江南之地，根基還算穩固，但內部的矛盾卻是十分嚴重，拿桓溫北伐來說，他最大的目的隻是建立自己的聲望而非真正為國家收複失地，明明擊敗苻健且有機會攻入長安，卻屯軍灞上延誤戰機，以致最後被迫撤軍。而且哥哥也說，晉朝大權並非在帝王之手，而盤踞晉朝朝廷的士族官員本就有些排外，對於他們來講，哥哥僅僅隻是外人而已，至於是否對國家有作為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若是南下，到時備受排擠定是必然。加之桓溫野心勃勃，南下投晉最終是為誰效命亦是有待商榷。”
    “果然是堪比男兒的小桃子，實乃句句珠璣，字字都是重中之重，見識長尋常男兒百倍不止。”白須老人聽陶然講完，眼露讚賞之色，嘴上更是毫不吝嗇地吐露讚揚之詞。
    她曾是曆史係講師，中華五千年的曆史對她來說也算是熟讀百遍，能說出這些有什麼可稀奇的。陶然有些無奈地看著那白須老人，有必要那麼興奮麼？
    “離兒的意思是……”
    “哥哥何不繼續隱居華山，靜待明主？”反正已經說了一次，再多說一次也無妨，隻希望千年之後的曆史課本對這件事的記敘不要變為“景略之妹亦言之曰：……”就行了。
    王猛笑了，望向白須老人，“景略也是此意，老師您認為呢？”
    白須老人起身，緩緩步下上位，走至王猛身側，輕拍其右肩，笑道：“景略行事向來穩妥，謀劃周詳，此事必也經過深思熟慮，既是如此，老夫又有何可疑。”
    “老師乃隱士高人，腹中文韜武略世人皆隻能仰視，景略自當細聽教誨。”
    “隻是，你要記得。”白須老人的音量突然變得很小，小到隻有王猛才能聽清。“小桃子的雙眸足以魅人心魄，本不該現於人前，若是不能一世藏於此山，你要記得，盡量將其藏於身後，也隻有你能保護她了。”
    聞此言，王猛高大的身軀猛然一僵，緩緩開口，“老師請放心，這一世，我唯一能夠做的，也隻是盡我的全力護著她了。”
    王猛終究還是沿著曆史的車轍往前行，繼續隱居在華山讀書，而陶然，依然重複著過了十年的生活，遊離於山間早看了千百遍的青翠之間，王猛親手為她栽種而成的梧桐林還是她最愛的去處。
    捫虱談天下，讓王猛名揚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