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已經受過驚嚇的陶然，在第二天知曉自己另一個處境的時候，已經給不出過多的反應。她連靈魂都能依附在一個幼童身上，瞬間穿越一千六百多年也並非不可能。而恰好，這兩種常人都難以遇到的奇跡就這麼降臨到了她的頭上，這難道就是老天虧待了她二十六年而給予的補償？可憐她從小失去父母的疼愛，所以把她送到一千六百多年前，再還她一個哥哥？而且這個哥哥的身份還真的很不一般，前一天剛聽聞他名字的時候，她還沒有多想，不過，當她知曉自己現在身處南北亂世的時候，一道靈光猛地自腦中閃過。王猛，王景略，那個在這個時空第一個願意接納她的人，竟然是南北朝時期前秦的丞相！那個輔助前秦帝王苻堅統一北方的王猛！
    她居然成了王猛的妹妹，若這真是上天的補償，她可不可以選擇不要，隻要和曼妮繼續平靜的生活就好？
    然而，事實無法改變，她必須適應這裏的生活，適應離兒的生活，因為在這裏她隻是離兒，並非陶然。
    所以，她開始笑，從早到晚小小的臉蛋都掛著招牌似的笑容，因為離兒是乖巧的，愛笑的，她沒有陶然的世故，別人一個小小的舉動都可以換到她一個甜甜的笑容，所以，她單純的笑著，博得那小小的村落中所有人的讚美，這樣的她，那少年看到也會有些許安慰的吧。至少，她將離兒的身體照顧得很好，不是麼？
    一天，兩天……漸漸地，她開始害怕起來，她害怕自己會習慣這甜美的笑顏，害怕會忘卻自己，害怕到最後，隻剩下離兒，不再有陶然。
    “哥哥，夜深了，不歇著麼？”
    正坐在桌邊借著油燈微弱的燈光看書的王猛聞言，抬起頭，看著蜷縮在木床角落的陶然，一臉甜甜的笑，可是笑容背後那雙潛藏無助的眼睛卻讓他感到十分的刺眼。
    “哥哥，天涼，等明天再看吧！”依舊是那笑，甜甜的，卻是那樣的不真實，像是麵具，掩蓋她原本的心情。
    “何必。”王猛看著那張笑得過分甜美的小臉，輕聲道。離兒是愛笑，卻不會笑得如此費心勞力，更不會用笑容來掩飾眼中的黯然。“你不是單純的離兒，何必如此勉強自己。”
    笑意僵在臉上，陶然眼中有著被拆穿的狼狽。她隻是想要扮演好這個角色而已，這不也是他想要的麼？他為什麼要這麼急不可待地扯掉她的麵具？
    “可惜，我現在就是貨真價實的離兒，我記得我說過什麼，絕不會食言。”
    “離兒已經死了，不管你如何努力，依舊不可能變成她，你的靈魂依舊是陶然。”王猛撥了撥燈芯，快要熄滅的油燈又漸漸亮了起來，跳動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也讓陶然看清了那雙清澈的眼。
    錯愕，終於代替了笑容，王猛的話讓她有些猝不及防，她一直以為這是他希望看到的，所以她很努力在做，可是，現在他卻告訴他，她並不需要如此。他到底有何用意，她不相信，他已經能正視妹妹的死亡，那一日，她明明看到了那清澈雙眼中絕望的悲傷。
    仿佛是看穿陶然心中所想，王猛平靜的聲音，解開她心中未曾出口的問號。“逝者已矣，任自己過度沉浸在悲傷中不但無濟於事，更是不智。無法改變的事實，我選擇接受。所以你不需要如此勉強自己扮演離兒的角色，把笑容變成負擔。”
    而她，也不過隻是被卷入離兒屍身的無辜靈魄而已。
    “我記得，你說過，若是被他們當做妖鬼附身，會被燒死在村口的大槐樹下。”這也是她努力扮演離兒的原因之一，她要保護好離兒的軀體，不是怕死，她更怕那日圍繞在王猛身側的悲傷，會再次回到他身旁，那樣的絕望，觸動她心的震撼。
    “所以，明日，我們會離開這裏。”
    離開？王猛這個決定來得突然，讓陶然有些意外。“為什麼？”
    “從明日開始，你依舊是陶然，不再是離兒，卻依然是我相依為命的妹妹。”他不再想看到那笑容之中掩藏的無助與負累。
    第二天，王猛真的收拾行囊，帶著陶然離開了那個小小的村落。他們一路往西北而去，來到趙國國都——鄴城。
    不用再扮演離兒，陶然也不再那麼緊繃，第一次，真正屬於她的笑容出現在那張小臉上。
    “累了麼？”鄴城外的護城河邊，王猛將水袋灌滿，看著有些興奮的陶然。
    “不會。”陶然笑著，指著河中自己的倒影，“這是胎記，對嗎？”
    靜靜的河麵就像一麵鏡子，將那張微笑的臉上淡紅的印記映得十分清晰。陶然之前並沒有發現這印記，因為此前她都將自己縮進了離兒的龜殼裏，其他的無暇顧及。
    “恩。”王猛輕聲回道，眼前似乎又出現了有著離兒的過去。“離兒是害怕這印記的，曾經為這印記，她許久不曾踏出村子一步，因為害怕村外的孩童笑話。”
    “其實，並不醜。”陶然的手輕輕撫上左頰，沒有異物凸起的觸感，與周圍皮膚一般光滑無異。“待我長大以後，就在這裏畫上一朵梅花，一定非常漂亮。”
    王猛笑了，這是離兒逝去以後，他第一次這麼毫無顧忌的笑，心中殘存的鬱氣一掃而光。
    “哥哥，離兒說的話好笑嗎？”
    王猛的笑聲戛然而止，雙目注視著笑得燦爛的陶然，“你是陶然，不是離兒，這裏已經離村子很遠了。”
    “哥哥，離開村子之前你說過，我依然是你相依為命的妹妹，所以我既是陶然，也是你一個人的離兒。”
    這是陶然第一次願意將莊曼妮以外的人放進心裏，而這個人也值得她如此做。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是他收留了她，給了她過去二十六年裏一直渴望得到的東西——親情。他說，不論她是陶然還是離兒，都是他相依為命的妹妹，那麼，她可以做他一個人的離兒，隻有他可以喚的離兒。
    “你本就是我一個人的離兒，我相依為命的好妹妹。”揉揉她軟軟的發，王猛拾起行囊，微笑地向陶然伸出手，“離兒，走吧，進城。”
    “好。”
    一大一小的身影緩步進入鄴城，慢慢消失在人潮之中。
    兩隻原本相距千年時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以後他們的人生也要彼此相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