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家夥，死了？
    癱倒在地的酷拉皮卡嚐試著想要站起來，可是腳腕處劇烈到近乎麻木的疼痛，隻能讓他在還未爬起來的時候就又摔下去。他根本就不可能還能走動。
    匕首還握在手中，他抬頭看了看飛霜躺著的地方，他搖了搖牙，用嘴咬住匕首，然後用雙手交替著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的重量爬了過去。
    就是這個人，就是眼前這個跟自己年齡差不了太多的人殘殺了自己的族人！
    湛藍的雙眼重新變得血紅，匕首被重新握在手中，雙手高高地抬起，顫抖著，對準下方逐漸變得冰涼的身體，卻遲遲沒有能夠下定決心一刀刺下去。
    終究還是下不去手，酷拉皮卡把匕首扔在一邊，趴在飛霜的身體上痛聲大哭起來。絕望無助，憤怒卻又怯懦，因為無法為族人報仇而自我怨恨。
    他不懂。
    他不懂她明明就是屠殺自己族人的凶手，卻為何到最後會突然出手從俠客手中救下自己，最終還因此而丟掉性命。明明就應該是不死不休的敵人才對啊，為什麼唯獨要留下自己？
    體內流動著的屬於窟盧塔族的血液，也讓他無法像那些人那樣，毫不猶豫地就剝奪走他人的生命。即使是仇敵，那樣善良溫和的血液，也讓他無法變得殘酷起來。窟盧塔純淨的靈魂一旦沾染上罪惡的紅色，就會墮入無盡的深淵，直至崩潰坍塌。
    可是不報仇，他無法原諒自己。他隻是一個懦弱的膽小鬼而已，不敢去承擔那墮落後的後果。
    僅僅隻有十二歲的酷拉皮卡，迷茫著，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他隻能趴在仇人的屍體上，一直不停地哭泣著，沒有察覺到那些籠罩在周身的血腥之氣，飛速地化作紅色的濃霧，旋轉著隱入飛霜的左手臂上。
    一直到血霧幾乎全部消散，周圍隻能聞到微弱的血腥味的時候，金色如同陽光的光芒突然從飛霜的身體上亮起來，春日一般的溫暖，將兩個人包裹。酷拉皮卡漸漸停止了哭泣，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奇異的場景。
    他看見那光芒開始聚攏起來，慢慢地彙聚一團金色的人形物體，從模糊的透明逐漸到清晰可辨的輪廓。氣息很符合那金色的光芒，從皮浸透到內裏的溫暖，是跟那隻看起來很溫和無害的碧眼狐狸完全不一樣的陽光的味道。這樣的溫度，溫柔得讓他疲累的身心忍不住想要睡覺。
    他看見那光影彙聚的人形伸出手輕輕放在飛霜被洞穿的胸口上，聽見他用溫潤寵溺的聲音對她說話：“小霜，該睜開眼睛醒來了哦，現在還不是該你休息的時候。”
    “小霜，能夠為了保護你而死，我從來不後悔。不要再繼續沉溺在仇恨當中，睜開眼睛仔細看看吧，你的身邊還有擔心你的家人和夥伴。你應該像小時候一樣開心地笑，即使偶爾玩些惡作劇也沒關係，那才是你應該有的生活啊！你不適合黑暗，你隻應當屬於陽光。”
    “小霜，哥哥會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哥哥的生命由你來傳承，所以，即使是一個人，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哦！連同我的那一份一起，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
    “小霜，這是哥哥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要求，請一定要睜開眼睛，活下去！”
    【某越：如果你真死了，俠客肯定會出於非自願因素來給你陪葬的！】
    那溫潤的聲音彷佛帶有魔力，聽到後麵，酷拉皮卡終於耐不住，合上了雙眼沉沉睡去。所以他並沒有看見，後續所發生的事情。
    胸口上，飛霜被穿透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慢愈合，飛坦最後遺留的殘念卻是越見稀薄，原本清晰的輪廓，再度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耀眼的金色也緩緩地變淡變淺，變成透明的白，直到最後完全地透明到再也看不見。
    砰！砰！砰！
    有微弱的碰撞聲開始響起，飛霜胸口上的傷消失不見，恢複一片光潔，連身上其他地方的細小傷口也被一並治好。
    砰！砰！砰！
    輕微的碰撞聲一下一下，緩慢地，變得強而有力起來。冰涼的液體自飛霜眼角的兩邊滑落，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砰！砰！砰！
    胸腔在鼓動，停止了七年的心髒，再度開始跳動。緊閉著的雙眸終於睜開，被淚水充溢著的眼眶，一片迷蒙。
    “哥……哥……”聲音喑啞著無法哭出來，飛霜抬起右手捂住唇，隻有淺淺的低弱的抽泣聲從指縫間泄露出來，如同金色的沙漏，細沙一粒一粒，穿過細小的空洞，滴落在透明的玻璃上，堆積成小小的金字塔。
    這麼多年，她一直都做錯了嗎？第一人格與第二人格持續了多年了的分歧與爭鬥，都是毫無意義地嗎？第一人格是她，第二人格還是她，她從來都不是“飛坦·瑪斯坦”，她隻是飛霜，瑪斯坦家最小的公主。
    然後，被遺忘了那麼多年的，當年觸犯煉金師禁忌進行人體煉成的時候，她所見到的真理，她終於想了起來。
    得到的同時就意味著失去，失去的同時就意味著得到。也許交換並非完全地等價，但那卻是因為方法的不正確而導致的有效利用率降低，多餘的代價被浪費到了其他地方。能量是絕對守恒的。沒有任何東西的所得，不需要付出代價。
    飛霜當初被取走的代價，是她停止跳動的心髒，事實上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死了。無法使用煉金術，無法學念，都隻因為她那時隻是“死人”，死人是沒有氣的。
    直到這一刻，手臂上煉成陣吸取了足夠的力量，飛坦留在她身上的全部殘念的消散，才終於讓她的心髒重新開始了調動，她才真正意義上地，又活了過來。
    心髒的重新跳動，付出的代價是許多人無辜的血液，和飛坦所有的殘念。從別人那裏奪走東西，終究有一天，也會失去相應等價的東西；對外付出了什麼，也總會得到回報的時候。等價交換的原則，不管是在什麼世界，都不曾改變。
    然而等價的交換，這是與流星街人的理念所完全背離的規則。
    把眼淚擦幹，從地上坐起來，飛霜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上的酷拉皮卡。酷拉皮卡，與遽變發生時的她，何其相似！是什麼時候，她把那時的痛全都忘記了呢？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在其他人身上施以相同的痛？
    把覆在臉上的麵罩拉下來，飛霜猶豫著，伸手摸向了酷拉皮卡金色的頭發。
    【第一人格的我，我們，一起回到最初吧。】
    【好。】
    【讓“飛坦”不再存在吧。】
    【好。】
    這是分裂的兩個人格的最後一次對話，從此以後，兩個人格再沒有過分歧與爭執，一直困擾著她們的精神問題悄然解決。二，重新變回了一。
    小心地把酷拉皮卡抱到一邊較為幹淨點的地方，飛霜走回剛才自己所躺的地方。蹲下，雙手按在地上，煉金術發動。
    獨屬於煉成反應的光芒閃過，地上多了兩具屍體——一具和她醒來之前的樣子一模一樣，另一具則是和酷拉皮卡相同的外貌。隻是煉成兩具屍體，並非是人體煉成，從土地裏麵提取的元素物質，已經足夠。
    然後，她背起了依然昏睡中的酷拉皮卡，背對著旅團集合的方向，離開。
    讓一切回到最初，“飛坦”已經死亡，飛霜將隻是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