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桌的幾個客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嚇得許誠斌趕緊坐下了：“那個…聲音太大了。雨澤，你覺得怎麼樣？”
    蕭雨澤忍不住笑出來：“哪有那麼容易。”
    “嗨，你是不知道！”許誠斌立刻比劃開了，“我們現在缺人缺得厲害！再說，雖然現在沒什麼名氣，不過用不了一兩年，肯定能成氣候。雨澤，去試試吧！”
    意念中，似乎有一麵玻璃牆，“嘩啦”一聲在自己麵前碎成了無數晶體。本以為這個塵世，再不與自己相幹，可是許誠斌的出現，忽然把桃源與現實的夾縫狠狠地捏合在了一起，最後化為了烏有。蕭雨澤苦笑。
    眼前最先閃過的，是阿美笑起來時那細細的眉眼。
    “算了吧。”蕭雨澤淡淡地答，順手拿起茶壺，給許誠斌把杯子添滿。
    “雨澤，你怎麼回事啊！”許誠斌激動起來，“你好像…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啊？跟我說說吧，你跟我還見外嗎？”
    “沒什麼。”蕭雨澤抬起頭，目光從許誠斌臉上一掃而過，“我隻是，不喜歡這個城市罷了。”
    許誠斌一愣，緊接著大笑起來。
    蕭雨澤皺了皺眉頭，什麼也沒說。
    “雨澤，雨澤你別生氣，哈哈…都怪我，怪我沒說清楚，想當然了，總以為你知道呢。那個，我們報社不在這個城市啊！”
    蕭雨澤隻覺得自己身上一震。
    “再B城啊，就附近，也不太遠的。”許誠斌笑著，“再說了，你身體好了以後，總得注意點生活條件吧，這裏再漂亮，也不如城裏舒服是不是？到時候就算需要複查，離醫院也近啊，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蕭雨澤沒有再聽下去。
    思緒已經不可避免地遊離到身體之外，在空中，靜靜地俯瞰著自己。
    我…想要回到那個世界去嗎…
    誰能告訴我，我居然…還有留戀那種生活嗎…
    人，畢竟是社會動物。不知怎麼，腦海裏忽然硬擠進這麼一句話來，擠得頭腦生疼。
    不可以！絕對不行…我有要守護的東西，我最珍貴的東西…
    “阿美。”蕭雨澤忽然說。
    許誠斌一愣：“啊？你說什麼？”
    “我是說，”蕭雨澤又恢複了平日裏的鎮定，“我不能把表弟扔在這裏。”
    “嗨！這怎麼能叫扔呢？都那麼大的人了，還不會自己想辦法啊？再說了…”
    蕭雨澤霍然站起，嚇了許誠斌一跳。
    “雨澤你怎麼了？”
    “沒什麼，”蕭雨澤往後廚走去，“催催菜。”
    可是傻子都看得出來，蕭雨澤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他從來不在人麵前發脾氣，總是借故走開，過一會回來的時候又是風平浪靜了。
    可是，真的很可怕。
    菜很快上來了，當然蕭雨澤也回到了桌上。兩人默默地開始吃，誰也不說話，氣氛一時間變得詭異而尷尬。
    “誠斌。”
    “啊…”
    “對不起，我不能去。”
    許誠斌一呆。雨澤說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啊…
    蕭雨澤很自然地給他夾了一箸菜，像照顧小孩子那樣。可是許誠斌忽然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兩人同時抬頭，有些錯愕地看著對方。
    “雨澤，那這樣行不行，”許誠斌似乎忽然間變了一個人，語氣第一次嚴肅起來，“把你表弟也帶上，我們合租一間房。”
    蕭雨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不是都沒成家麼，”許誠斌苦笑，“我現在和一個同事正合租一棟樓，還有一個房間是空著的，條件當然也不是很好，不過還算寬敞吧，你和你表弟一起過來好了，先將就一下。”
    蕭雨澤的表情有些複雜。
    “啊，那個…”許誠斌忽然又局促起來，似乎是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說出這麼有魄力的一番話來，“我，我就是提個建議…”
    “誠斌。”
    “啊？”
    “謝謝你。”蕭雨澤的手，忽然按在了他的手上，“讓我回去商量一下。”
    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當然氣氛還是很融洽的。之後許誠斌回到自己的同事身邊去，蕭雨澤又幫忙稱了一會魚，然後上了小船，穿越那一片寂寞的蘆葦蕩。
    日已傾西。天空失去了強烈陽光的照射，漸漸顯現出自己的本色來，淡淡的，遠遠的藍，似乎藏著縹緲的憂鬱。天邊飄著幾縷絲絮狀的雲彩，被夕光照得通亮，映進幽幽的水裏，像一條條白色的發光的小魚。槳劃破水麵，激起的水紋都是細柔的，很恬靜，不知是否因為這寧靜的巨大沼澤，是一個渾然的整體，任何介入的生命，都會以某種方式被化入其中。
    現在，再想起誠斌的話，不知問什麼，竟覺得可笑。
    水麵漸漸開闊。哦，靠岸了。蕭雨澤把小船拴好，走了下來。
    自己的小屋，就默默地立在荒草叢生的岸上，很近，又似乎很遠。而站在門口的那個身影…
    蕭雨澤的心，竟猛地跳動了一下。
    怎麼會…他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了，明明每天都能看見的…我居然還這麼想他…
    阿美走了出來，揮了揮自己那隻沒受傷的手，然後，燦爛地笑了。
    蕭雨澤向他跑過去，像個孩子那樣，跑過去。
    然後將他一把攬進了懷裏，緊緊地抱住，怎麼都不肯鬆手。
    “哎？寶貝你怎麼了？”阿美有點迷惑，笑著抽出一隻手來，去摸他的臉。
    蕭雨澤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怎麼也看不夠。
    阿美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蕭雨澤又不肯放手，他隻得微微側過臉去，躲閃著蕭雨澤灼燙的目光：“哎？你…”
    蕭雨澤又把他按在了自己心口。
    阿美無奈地笑了，溫順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就這樣，靜靜地享受。
    “想不想，回去？”蕭雨澤的聲音很輕，像是夢中的囈語。
    阿美一愣：“哎？回哪裏啊。”
    蕭雨澤的手臂加了力氣：“我們離開這裏，換一個城市，好不好？”
    懷中的人，似乎忽然戰栗起來。
    蕭雨澤忙低下頭去吻他，嘴唇觸到的，卻是苦鹹的淚珠。
    “對不起。”蕭雨澤忽然恨透了自己，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我在說什麼夢話！我們不走了，不走了！”
    “寶貝，你告訴我。”阿美似乎很平靜，言語間，帶著一點笑意。
    蕭雨澤卻膽怯了：“啊…告訴你什麼。”
    阿美把自己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想回到城裏去麼。”
    “我…”
    “告訴我。”
    阿美細柔的金色長發，從肩膀垂下來，垂到蕭雨澤的手上，帶著點輕柔的癢。
    在阿美麵前，所有的偽裝都不堪一擊。
    “想。”蕭雨澤終於說。
    阿美點頭。長發遮住了他的臉，蕭雨澤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你要是不願意，我…”
    阿美的手，掩住了他的口，許久，才輕輕地鬆開。然後他轉過身，往屋裏走去：“看來，有很多東西要收拾呢。”
    蕭雨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美回過頭來，笑了：“哎，寶貝你不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