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争吵愈演愈烈，秦霄想下床，动了动身子，疼得猛吸了一口凉气，伤得太严重了，他根本不敢动弹，只能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声儿了。
    秦霄母亲秦姝，拉着王春香衣袖，低声哀求道“娘，就算我和大山借你的，我们准备出去找事做了，等我们…”
    “你们想的倒美，你们出去了家里的田地怎么办，还有这屋里屋外谁收拾，饭谁做，我这身子还不利索，干不了活儿”王春香不耐烦地打断她，直接拿话顶了回去，衣袖猛一下从秦姝手里扯了出来，顺势又推了她一把。
    秦姝踉跄下，顿了顿说“家里的田地大山可以和大哥一人做一半，包括家里这些活，我也可以和大嫂轮流来，娘你不用操心什么，而且每月月钱我们也可以上交一部分的…”
    秦姝大嫂田素花本来在隔壁屋听戏，没想到火烧到她身上来了，那她可不能答应。自从秦姝他们一家来了后，她惯常把家里事都丢给秦姝干，轻松了这么些年，骨头都养懒了，现在想让她干活，就两字，“做梦”。
    她害怕王春香被说动，急忙跑了出来，对着秦姝破口大骂“好啊！你搁这藏着坏心呢，你大哥前段时间从山上摔下来，刚好点你就想把田里活都推给他，你是存心想害死他吧？”
    “并不是都推给大哥，我是想大哥和大山一人分一半，而且大哥那还是半年前的伤，大夫也说了就崴了脚，不是…”
    “哎呀，我不活了，是要逼死我们啊”，秦姝话还没完，田素花就直接坐地上，撒泼打滚大声嚎叫了起来“老天爷啊，我这是什么命，辛辛苦苦干了十多年了，当家的腿都断了，还要被逼着下田，活不成了…”
    村里各家各户挨得都近的很，哪家有点啥事儿，周边四邻都能听见，秦家这阵仗闹得挺大，大家伙儿可都伸长脖子看热闹。
    秦姝脸臊得都红了，手足无措小跑过去想扶起田素花，但她力气太小了，反倒被田素花拽倒在地。
    碰得一声响，秦姝头重重磕地，霎时肿了起来，她脑袋空白一片，茫茫然不知所措。她突然记起很久之前的事了。
    父母在时对她如珠如宝，她虽生在农家，但农家的活从来没让她沾手过。小时候她母亲会教她些刺绣女红，还教会她识了些字。她的母亲出生在富贵人家，全家搬迁路上遇到山匪，只有母亲一个人活了下来，父亲跑商路上救下了她，母亲孤苦无依，后来便嫁给父亲，和父亲一起回了桃花村。
    跑商多攒了些钱，父亲怕她以后嫁人会被人欺辱，特意给她招了个赘婿。和村子里其他人相比，她的前半辈子就像生活在蜜罐里。
    父亲给她撑起了一片天，庇护了她半辈子。
    秦姝还记起她爹最后的日子，对她说的话“姝儿，爹爹当初招赘婿找了黄大山，就是看中他忠厚老实，家里人口简单。但这些年下来，黄大山过于憨厚倒显得有些懦弱了。他不是个能撑起门庭的人，他家里的老母和兄弟也不是心思正的人。
    我活着的时候她们不敢动歪心思，等霄儿考上了，她们也不敢难为你。但爹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挨不了多久了。你要记住倘若有一天爹爹走了，霄儿又还没立起来，你要留个心眼。家里的钱，房子自己要守着，实在守不住了，钱给出去一点，不要傻乎乎的全交了，你性子软，但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了霄儿考虑啊！”
    秦姝思及此，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错了，明明爹爹告诫过她的，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秦姝不是个蠢人，她大嫂今日闹这出无非就是想躲懒。秦姝刚来时一双手纤细白皙，才几年时光现在就变得粗壮黑黝黝的，疤痕遍布，看不出一点依稀的影子。她大嫂确和她刚好相反，以前的这些她都可以不去计较，只有能伸手帮忙救一下她的霄儿，可眼见他家霄儿命不久矣，没有人关心分毫，都只在乎自己那三瓜五枣。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大笑了起来，眼泪糊着额头上留下的血渍，额头青红交接，瘆人的很，像讨债的厉鬼。
    王春香和田素花看着她这模样，吓愣住了，田素花在秦姝旁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凉飕飕的，呲溜一下就爬了起来，躲到了王春香后边，“娘，她这莫不是魔障了吧？”
    王春香看着也有些害怕，但她最要脸面，附近这么多人听着呢，她可不能自打嘴巴，再说青天白日哪有厉鬼敢现在就出来的。她定了定心，冷声对秦姝说道“这事不要再提了，你们两口子还是要留在家里帮忙，你大哥干不了重活，田里的事都要交给大山，你大嫂手艺也不如你，做饭这些事还得你来，家里的猪鸡鸭这些都你来喂，你大嫂会帮你洗洗衣服，我最近也不太舒服，她有时间还要跟着照顾我。”
    秦姝听这话心都凉了，家里这么多活，就挑了一个最清闲的给大嫂，还给大嫂做了脸面，说出去家里的活都是两儿媳妇干的，秦姝是里子面子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要脸了，他的霄儿都要死了，她也不准备活了。
    她狠狠地质问道“当初娘你借口身体不好，大山带着我回来照顾你，这几年来，我和大山给你们当牛做马，一分钱没有，我爹留给我的钱也全贴了进去。你记得你大儿子半年前的伤，大山月前被牛给顶了，腰现在还伤着，你有丝毫挂念吗？大山不是你的儿子吗？”
    王春香可不会承认，她狡辩道“老大家都辛苦十多年了，你们这才干几年？都是儿子，大山多分担点有错吗？”
    秦姝怒极反笑道“您是不是忘了，梁大山是我秦家赘婿，嫁出去的儿子和嫁出去的姑娘又有何分别？他看重您，我看重他，这才拖家带口来这照顾您，还没听说过哪家外嫁女回娘家要和娘家哥哥干一样的活儿。”
    秦姝这话可戳中王春香的肺管子，王春香脸猛地沉了下来，混浊的双眼狠狠盯着秦姝，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她最不想让人提起的就是她儿子做赘婿的事。
    当年她老头过世，银钱全花完了，家里又有两半大小子，王春香根本不知道以后日子怎么过下去。老头子在时，田地都不用她操心，和村子里其她人相比，她算是松闲的。
    老头子一死，她慌了神，家里水田旱地加起来有八亩地，她一个人根本打理不了，两儿子虽说能帮上忙，但他们饭量不小，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她当时愁啊！都生起了卖田地的心思。这时候，秦家招赘了。
    秦家秦平跑商出身，是村子里家底最厚的了，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想给女儿招个赘婿顶立门户，能给十五两银子。
    王春香哪见过这么多银子，心思马上就活泛起来了，她反正两儿子，留下一个养老就行，有了钱田地可以请人栽种，大儿子娶媳妇钱也有了。当时她还怕去晚了会被别人抢先，当即回家把不讨她喜欢的二儿子带上了秦家。
    乡下穷苦人多，好几个儿子的比比皆是，加上秦家银子给的丰厚，来秦家想做赘婿的人排着队到了门外。王春香急赶慢赶还是晚了，害怕人家看不上他儿子，还打算到时候少要几两，话还没说出口，她儿子就被选中了，拿到了银子后，王春香着实高兴了一段时间。
    王春香儿子被选中了，其他没被选中的难免说几句酸话，王春香当时也不太在乎，但十几年过去，那些人见着她就要酸几句，再加上秦家也过得风生水起，外面都夸秦家翁婿相宜，王春香心里难免有疙瘩，听到明里暗里讽刺嘲笑她的，她也会刺回去，有来有往，也不输阵。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春香和秦家也一直相安无事，虽然她有时会去打打秋风，但大吵大闹撕破脸是没有的。
    直到秦霄十二岁那年，他考上了童生，村子里热闹起来了，庄户人靠天吃饭，看的懂天像也能看懂风向，村里人都有了共识，秦家要兴旺起来了。
    王春香就越来越不得劲了，儿子都不是她的，更别说孙子了，她沾不到光反倒便宜了秦家。那些天村里人喜欢躲着她说小话，她一看到就气不顺，有事没事就去找秦家麻烦，就算儿子入赘了，那两家还是亲戚，总不能把她赶出来吧。
    没想到秦平一点脸面都不顾，他多上了几次门，也就走的时候顺手带走了一些小东西，秦平就开始拦着她，不再让她进门了，她撒泼打滚，秦平直接就往地上泼水，从此她恨毒了秦平，后来听说秦平命不久矣，高兴地跑县外菩萨庙烧了一柱香，多捐了几文香火钱。
    王春香望着台阶下的秦姝，那双眼睛简直和秦平一模一样，她看见秦姝就像看见秦平，那双眼睛依旧轻蔑地望着她，看她就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
    既然如此王春香怎么会轻易放过秦姝呢，她就是要磋磨秦姝，她把秦霄一家骗回来，本来想借秦霄的光，以后能当个老太君的，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既然秦霄不争气，那就换一个，反正她还有两个孙子，拿着秦平的钱养她自己的亲孙子，秦平一个死人能拿她怎么办。
    王春香估摸着差不多到老大，老二下田回来的时候了，她轻弯腰，手不住捶着胸口，悲愤地嚎叫“怨我，怨我啊，孩他爹，我对不起你，我一个女人没本事养不起两个孩子，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呀，把我好好儿子变成了闺女，我对不起你啊，我这就来，这就来找你了…”说着步履蹒跚地撞向了石柱子。
    秦姝和田素花，包括室内的秦霄都愣住了，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门就被一口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