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箫度过了最艰难的头一月，又特别是头个月的头几天。
    领第一个月工资，因厂里开工时下单多，远远超过了预期，心中就从此踏实了。
    怎说超过预期呢？原来，还在家里时，听哥哥说，金贵叔要挣一千多两千元一月，所以梁玉箫的期望值，是能挣个六七百元一月。
    金贵叔究竟挣多少钱一个月呢？一路上他也没说，梁玉箫自然是不知道。
    总之，自从领了工资，请巩师傅吃了顿酒过后，巩师傅人还是那个大粗人，但两人相处得就很好了，所以后来就一直顺利。
    但是，第二个月，第三个月，是生意淡季，下单不足，好些时候还半天半天休息呢。
    所以一连有两个月，梁玉箫到手的钱，还真就只有六七百。
    不过，就算少了些，但轻轻松松，一个月也抵老师三个月呢！
    一连好久，梁玉箫都是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工资拿来和学校的老师比，总觉得自己从此出头了。
    然而，多几个月后，梁玉箫发现，厂里统一制作工装，一套就要两百多，自己想买两身穿得出去的衣服，稍为像样儿的，就要六七百，好的一千多几千呢，上万以上的，那是看都不敢去看一眼！
    真要买吧，除了好些的衣服，还得有皮鞋吧？
    休息日、放假日，梁玉箫到镇里和市里去玩，到商场去看，发现稍稍好些的真皮鞋，怎么也要三四百！
    特别是，梁玉箫初到厂时，想冒充搞业务的，熊老板根本就不信，还不就因为穿得太糙了？
    在厂期间，梁玉箫经常都能看到，不知是搞什么的业务人员来厂里，厂里的人都喊他们“经理”，还真是西装笔挺，皮鞋铮亮，雪白的衬衣上，还系着领带呢。
    梁玉箫逛商场时，还看过领带，最差的，都要三四十元，好的几百元，还有千元以上的呢！
    不就二指大一根条花布绺绺吗？咋会那么贵啊？我梁玉箫穿的衣服，才五六十元呢！
    当然，多比较着看几回，梁玉箫不得不承认，自己穿的，和那些经理们、老板们穿的，就不比做工，单是面料，就没得比！
    自己穿的，还真像是狗吐出来的！
    梁玉箫这才知道，自己原以为和学校老师相比，工资很高了呢！
    原来，扣除了只能填饱肚皮的伙食费，睡着树竿搭的上下铺，剩下的钱，还只够买一套中下档都够不上的衣服！
    要是我梁玉箫把烟抽起，经常去打馆子喝小酒唱OK，那还不连普通衣服都制不起？
    梁玉箫一遇到没任务时和放假日，就去市里面，就去逛商场。
    多去市里面见了几回世面，看到那么多的开高档车，穿华服，带大号金项链金手镯，手提大哥大的富豪，越来越自惭形秽了！
    梁玉箫在大屿待得久一点儿了，目睹了经济发达地区的众多富人豪车华服，出入高档场所，觉得富人们与一般人，纯粹是两个世界的物种！
    渐渐地，梁玉箫开始考虑自己怎样来奋争到富人行列里去了。
    有了这个愿望了，梁玉箫就开始从本厂的不同级别的人开始关注。
    有的放矢地观察了一段时间，梁玉箫发觉，这里的主管，吃不到工人的掐头，完全脱产，月薪能有二千五百元。
    厂长月薪三千五百元，看起来不过技工师傅的工资，有时还比技工师傅低一大截，但却旱涝保收，不受下单多少的影响。
    厂里没有专职销售经理，是老板自己在负责销售，开单发货接电话那几个人，月薪才一千二，仅相当于自己这个接料下手。
    这么看，以眼前的状况，要想有钱，得当上厂长才行！
    ……
    梁玉箫在雄峰家具厂一混半年了。
    这半年里，梁金贵还是在头一个月内，来这边看过梁玉箫一次，见梁玉箫完全落实了，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
    梁玉箫总在想着怎么出人头地，也没想到应该隔三岔五去看看金贵叔，也就没有到金贵叔那儿去过。
    半年以来，梁玉箫也听说过了，大屿的大中型家具公司或工厂，管理层的工资都比一线工人高，本地人开的中小厂，一线工人反比管理层高。
    而梁玉箫所在的雄峰家具厂，是个两百多人的准中型厂，老板很精明，实行的生产管理，采用的制作工艺，都是照搬外资厂的。
    但是，该拿出去的钱，熊晓峰却有自己的打算。
    管理层和一线工人的工资水平差距，虽然不像小厂那么严重倒挂，但也没有外资厂那么偏重于管理层。
    老板嘛，没人不是赚钱多多益善，支付越少越好。
    熊晓峰怎么能够照搬到外资厂的管理模式呢？
    原来，熊晓峰曾是市办木器厂的办公室主任，身处开放的前沿，一有外资来投资建厂，就办了留职停薪，应聘到外资家具厂当了行政部经理。
    行政部经理也就是办公室主任，这是个万金油部门，所以能够接触到外资家具厂的方方面面。
    在外企干了两年后，熊晓峰把外企的经营管理摸了个透，他在市里又有人脉，就自己来建了个雄峰家具厂。
    在自己的厂里，熊晓峰把外企的定置管理、流程设置、质量等级与工价挂钩、流程交接责任制、原材料料耗责任制、“6S”现场管理等等，全部都用上了。
    之所以梁玉箫走出雄峰家具厂后，与其他不规范的工厂总是格格不入，就因为踏入家具行业第一家企业，就是正规企业。
    梁玉箫既然知道了本厂的厂长薪水还不错，就暗暗下定决心：早迟要当上厂长！
    于是，梁玉箫一方面在攒钱，计划今年之内，一定要置两身行头，日后才好出门见人。
    另一方面，就在作着当一个厂长的知识技能积累准备。
    已经打过了半年多工的梁玉箫，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决不能外露。
    所以表面上，还以前一样，给巩胜军接料，就多了个心眼儿，随时都在学巩胜军开料的决窍。
    但是，实底下，梁玉箫却在暗暗关注着这家工厂的工艺流程设置、工艺技术和生产管理，甚至还包括设计室里那三个人的工作状况。
    成天都在厂里，在车间里过上过下，是家常便饭，不必刻意去细看哪个流程是怎样操作的，梁玉箫就能耳濡目染。
    于是，梁玉箫就一天比一天熟悉地看懂了从开料到组装入库的所有流程的工艺操作。
    当然，厂长是怎样管理的，主管是怎样管理的，部件是怎样交接的，更是梁玉箫暗中观察的重点。
    除了用于给工人开单分任务、质量验收、数量认可和核算计件工资的派工单，除了各工段主管手头掌握进度的流程交接卡和主管台帐，就连厂长的管理台帐，梁玉箫都不经意似地偷看了很多回！
    看看吧，为什么能担当个什么职位的人，在人群中总是占少数？就因为，能人总是属于有心人的。
    这个还算学徒工的梁玉箫，竟然在暗暗觊觎厂长的职位了！
    还不仅止于此呢！
    除了生产过程管理，稍后一点儿，梁玉箫连材料购进、仓储管理、销售渠道和方式，出库发货等等环节，也都无不留意观察。
    当然，巩胜军因为对梁玉箫很是满意，心想天下的钱他一个人挣不完，也就有意把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子培养成开料工。
    只要遇到简单产品，或者活儿少的时候，巩胜军就叫梁玉箫来操作，他来当下手。
    梁玉箫头两次上锯台，巩胜军还手把手教梁玉箫呢。
    在老家，梁玉箫从小就知道农村里拜师学艺的规矩。
    虽然巩胜军并没有提出要他梁玉箫奉上拜师礼，但梁玉箫知道，这就是在教他开料了！
    所以，梁玉箫虽然在攒钱准备添置行头，但还是很懂事地隔三岔五请巩胜军出去吃个小酒，而且还不会要餐馆里泡的散酒，要拿得出手的瓶装酒。
    梁玉箫自己也爱喝酒，还喝得完三四两白酒呢，只是没钱的那么多年，很少有这口福而已。
    巩胜军酒量较大，能喝六两以上，两人一次正好叫一瓶一斤装的白酒。
    就这样，梁玉箫一边学习开料操作，一边暗暗注视着工厂的全面管理和工艺技术，时间就混得更快了。
    ……
    不知不觉间，梁玉箫就在雄峰家具厂干了一整年了。
    还在初冬，梁玉箫不仅把身上原来的破旧劣质衣服内外换了个遍，还特意买了两套上得了厅堂的西装，买了一双有点儿档次的皮鞋和一双登山鞋。
    还特别买了一根虽不是名牌，但也有档次的紫红色条花领带，更没忘记买一块手表呢！
    如今的梁玉箫，休息时去市里，除了没有金项链金手镯，没开豪车，又因弄懂了家具企业的经营管理，自然就有了气质，这一穿着出来，人虽稚嫩，但还有那么点儿富家公子的气质呢！
    要是现在去冒充业务经理，肯定没人怀疑。
    一混就到年底了。
    那时的企业根本不愁没有工人，反倒只有工人找不到工作。
    很多企业都还没有用扣留一部分工资，来年到厂了才发给的手段，来稳住工人不流失。
    雄峰家具厂也一样，到腊月二十四，就按已经入库了的产成品，给工人算清了工资，工人领了工资就可以去买车票回家了。
    不消说，那么多工人集中回家，来年集中到厂，乘车可就老受罪了，这就是冥邑星球东冥洲特有的春运。
    梁玉箫是在外的第一年，以前还没想过春节回家与否呢。
    都要抵拢了，梁玉箫才决定，今年挣点儿钱，买了穿的，最多够来回路费，反正没钱给家里拿，那就不回老家了，就在厂里过年算了。
    巩胜军呢，不但要回去过年，还要跳槽，而且一领了工资，就去找熊晓峰辞职了。
    这个巩胜军，咋的呢？在雄峰家具厂又是才干一年，就炒老板的尤鱼了？
    原来，还在冬月间，就有小厂老板来暗挖巩胜军了，要巩胜军来年去他们厂开料。
    那家小厂，总共才两台推台锯，也就是只有雄峰家具厂一半的规模，但因为开料工太混帐，抬高了很多成本，但产品售价却只能随行情，老板就少赚了不少！
    而巩胜军呢，在这一片工业区多年了，知道他的厂不少，所以那家小厂就来高薪挖他了。
    怎么个高薪法呢？
    计件单价，按雄峰家具厂的单价算，挣得多领得多。
    另外，不管有没有任务，也不管任务饱不饱，每月都给一千五百元保底工资！
    这种待遇，巩胜军这个老打工的，都还是头次遇到呢，而且每次出厂找偏僻餐馆密谈，还都是老板本人来谈！
    不过，虽然有一个多月了，巩胜军却对谁都没说，就连梁玉箫，都是领了工资后，去找熊晓峰提交了辞职报告，才给梁玉箫说的。
    不过，巩胜军向熊晓峰辞职时，倒是推荐了来年由梁玉箫接提主操作手，另给梁玉箫招一个下手就行。
    熊晓峰从来不会挽留要走的人的，巩胜军来辞职，他提笔就批。
    但是，巩胜军都还没拿辞职报告去办公室主任那里办离职手续，就向熊晓峰推荐了梁玉箫，熊晓峰心里还是很感激巩胜军的，还和巩胜军握了握手。
    因为，熊晓峰虽然在主抓销售，但有空闲时，还是要下车间各处走走看看，看后要和厂长交换意见。
    而开料，不但是头道工序，推台锯和三排钻，各自都只有四台，操作工就那么几个，所以对梁玉箫是有印象的。
    只是，平日里没想到这些，此时巩胜军已经提起，熊晓峰还真觉得，这个来应聘时冒充谈业务的梁玉箫，的确能胜任主操作手呢！
    因此，熊晓峰还叫家人给包括梁玉箫在内的几个春节不回老家的工人，送来了过年吃的鱼、肉和蔬菜呢。
    于是，这一个春节，梁玉箫就和几个工人在厂里食堂的锅灶上，自己煮来吃了。
    出于大方，梁玉箫还出去买了两瓶白酒，请工人们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