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箫长这么大，除了在学校里有事去找老师，还从没去找陌生人问过什么求过什么。
    这时，面对就要去寻问这里是不是家具厂，招不找工，在迈步的那一刻，竟然胆怯了！
    而且，门口就一个糟老头坐在门卫室外面，也没看到穿制服的门卫，也不知道怎么来问，该怎么称呼。
    当然，初次出远门，初次见到工厂，梁玉箫肯定不知道，那些大一些的，正规些的公司或工厂，是从保安公司找的人，要给保安公司付费的，自然就是穿制服的了。
    而一般中小厂，不愿出那份支付保安公司的钱不说，还不愿花高薪请门卫，就都是花低薪雇请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老头子守厂门。
    就在梁玉箫在大门外面俳徊时，大门口守门的老头见这小伙子老在大门外面晃荡，就大声说：“喂，那个小伙子，有事说事，没事别挡着大门口！”
    门卫这一问，才把懵里懵懂的梁玉箫问清醒。
    梁玉箫不知这人是不是门卫，就说：“老人家，你们这里是不是家具厂啊？”
    “咋不是呢？不是家具厂，难道是飞机厂？”
    门卫老头说话硬头梹梆的，让人听着不舒服。
    梁玉箫是求人的，也不计较这种硬梆梆的反问语气，但心中还是不解，又问：“老人家，既然是家具厂，咋个没有挂厂牌呢？”
    “你问我，我问谁？挂不挂厂牌，是老板的事，连我们都没啥相干，有你啥相干？”
    梁玉箫同样不知道，刚放开之初的好些年里，很多规模不大的厂子，要么把工厂注册成个体作坊，要么干脆不注册，拖到说不过去了再注册，以求少交税和不交税。
    又是硬梆梆的反问语气！这人吃了火药？
    梁玉箫忍住不快，问：“老人家，您们工厂招不找工人？”
    “你问我，我问谁？老板又没给我说招还是不招，也没写有招工启事，我哪儿知道招不招？”
    “老人家，那您能帮我问问老板吗？”
    “去去去，我没功夫和你闲磕，哪儿凉快，你就去哪儿，莫在这里打搅！”
    哼，明明没事，闲坐在门卫室外面，却说没功夫！看来，这个厂是不招工的了！
    碰到的第一个厂，梁玉箫就吃了闭门羹，心中老大的不快。
    朝前走了百多米，梁玉箫又看到了一个没有厂牌，也是石棉瓦厂房的家具厂。
    这个门卫也是个老头子，但人还和气，告诉梁玉箫，找工作的人很多，熟人介绍的都安排不下，不会再招工的。
    ……类似的情况，梁玉箫问了一整上午，都大同小异，愣是没有找到工作！
    中午，梁玉箫在一条岔街上的众多餐馆中，找了一家小餐馆吃午饭。
    梁玉箫觉得，小餐馆可能会便宜些。
    一问才知，这是工厂区，餐馆虽多，但比老家社区街上的餐馆要贵一些，但到底不像金贵叔说的那种路边野店。
    为了省钱，梁玉箫只要了一碗米饭，一碟小菜，没敢点肉，更不敢喝酒。
    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只能填个肚子不饿了。
    吃午饭时，梁玉箫回想了一下，上午问了那么多厂，都说不招工，吃着吃着，就感到了一种没有明天的绝望！
    难道要向金贵叔借路费回去？
    不过，金贵叔说了，要到很多厂去碰运气才行呢，才找了一个上午嘛，可别灰心！
    梁玉箫安慰了一番自己，吃了个大半饱，饭就没了。
    但是，刚吃完了饭，还不能去工厂问，也不好老坐在人家餐馆里，梁玉箫就朝厂区那头走着闲逛，也好先打量打量所看到的工厂，心里先有个印象。
    有了上午询问了数十家工厂的碰壁经历，梁玉箫下午找厂，就有了些经验了，他看到太脏乱了的小厂，就不再去询问了。
    凭直觉，梁玉箫觉得，厂子太脏乱，肯定好不了。
    直到半下午，梁玉箫走到工厂聚集区的边上了，看到了一家厂门挂有门牌的家具厂，从外面看，好像有点儿规范。
    这家工厂，厂牌上写着《大屿市雄峰家具厂》。
    这半下午，梁玉箫也寻问过十来家工厂了，都说不招工。
    抱着撞运气的心态，梁玉箫决心去问问。
    到了这时，因为在门卫这儿吃闭门羹太多，原本就聪明过人的梁玉箫，在这家雄峰家具厂的门外，改变了主意——他不再问门卫招不招工了。
    梁玉箫来到门卫室，问守门老头：“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
    守门老头抬头说：“小伙子，你打听啥？”
    “请问老人家，您这雄峰家具厂的老板姓什么，叫什么，在不在厂里？”
    守门老头再看了一眼梁玉箫，问：“小伙子，你打听我们老板，所为啥事？”
    “我们单位有业务，要询问询问你们老板。”
    这一次，鉴于碰壁很多次了，梁玉箫计上心头，撒了个谎。
    也许是听说是谈业务，守门老头拿不准这个穿着寒酸，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是不是跑业务的，就说：“我们老板叫熊晓峰，这样，我带你去找他。”
    哈，还真蒙对了，能见到老板了诶！
    梁玉箫就跟着守门老头朝厂办公室走，心里嘱咐自己，见了老板，可要叫“熊总”哟！
    这样称呼老板，梁玉箫还是头次呢！
    要不是一路上听金贵叔唠嗑外面的轶事，梁玉箫还不知道把老板叫什么总呢！
    梁玉箫心里想着，不觉就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守门老头是走在前面的，见了老板，说：“熊总，这个小伙子要找您，说是有什么业务。”
    熊晓峰是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有点儿微胖，那长相，那气度，一看就是老板！
    “好，知道了，你去守门吧。”
    守门老头刚一转身朝外走，心情紧张的梁玉箫就叫：“熊总……”
    熊晓峰把手里的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打断梁玉箫：“诶诶，打住打住，你能有啥业务？”
    原来，熊晓峰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看上去倒还灵醒，但还是个小娃娃，又穿这么寒酸，空着两手的小年轻，会是跑业务的。
    谁都知道，跑业务的，总是西装领带，油头粉面，手提公文包的呢。
    梁玉箫这一被打断，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不知该说啥了，就机械地叫：“熊总……”
    熊晓峰手头正忙着开工事项呢，没空多说，直接问：“看你这个样儿，跑啥业务哟？快说，到底啥事，我可没空陪你唠嗑的哈！”
    还好，总算有说话机会！
    梁玉箫忙说：“熊总，我叫梁玉箫，高中毕业，来您厂找工作的……”
    “找工作？这倒还有点儿像。”
    熊晓峰打量了一下梁玉箫，心里快速想起年前有一组开料工辞职另谋高就去了，不如把这小伙子先招着，有了下手，再招个主机手就行。
    于是，熊晓峰问：“梁玉箫，看样子，你还没长大呢，多少岁，有力气吗？”
    既然这么问，没准有戏！
    梁玉箫心中稳定多了，说：“熊总，我十七了，在家也经常帮家里干重活儿呢，有力气的。”
    梁玉箫并不知道，那个年月，家具厂这类劳动密集型的低端产业界，工人文化水平普遍很低，大都是小学，初中的都少呢，他这高中就要读满了的，还算业界的秀才了呢。
    熊晓峰也因为听说是高中毕业，觉得工人文化高些，总是好的，恰好流程上还有缺口，所以才问梁玉箫的体力的。
    “那么，梁玉箫，你是哪儿的人呢？”
    “回熊总，我是黄土邦黄阴州松山社区的人，还差一岁才能办到身份证呢。”
    那些年，身份证还是过塑的那种一代身份证，要年满十八了才能办理，不像后来办二代磁卡身份证了，十来岁就能办理。
    “哦，挺远的，这样，可以招聘你，你这就去办公室填写入职表，开工后，你给开料师傅做下手，专门抬料接料。
    “板材不轻哟，你能干下来吗？”
    梁玉箫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抬料接料，连忙说：“没问题，我能干得下来！”
    “你带有被褥没有？”
    “有，放在我堂叔那里，就几里路远。”
    “来来，我带你去办公室，办了入职手续，你就去把行李拿过来，今晚上就住在厂里。”
    啊呀呀呀，老天爷啊，总算落实工作了！
    这时的梁玉箫，忘了那么多的碰壁吃闭门羹，反倒觉得找工作很顺利，这毕竟是当天就落实工作了嘛！
    梁玉箫就随熊总到了办公室。
    熊晓峰给办公室主任交代了几句，就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主任是个早年下海的小学教师，四十几岁，人还算和气，也因为是远方的人，所以对梁玉箫还算照顾。
    梁玉箫办好入职手续，就兴冲冲地回金贵叔那儿，告诉了金贵叔落实了工作，回来拿行李了。
    梁金贵自然是十分高兴，毕竟自己脱手了嘛。
    那个年月，手机刚开始小型化，还没普及，好些老板还在用大哥大，别说平头百姓，就连有点儿地位的人，都还没用上手机呢。
    所以，梁玉箫告别梁金贵时，只是说了厂名和方位，没法像后来那样，留下手机号码。
    梁玉箫回到雄峰家具厂，找到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叫梁玉箫提上行李跟着，带梁玉箫去安顿住宿。
    从进厂大门过了大坝子的办公房出来，梁玉箫发现，六栋车间，一栋成品库，靠围墙一排原料库，全是石棉瓦厂房。
    跟着办公室主任绕过成品库，从一侧的巷子里进到一个不算宽大的后院，还有几栋石棉瓦房。
    办公室主任说：“这后面就是工厂的生活区，食堂，住宿，都在这里。”
    进了住宿区，梁玉箫看到，宿舍并没有个什么间数，是大敞棚房，也没有什么上下床，而是用树竿搭的上中下三层的床铺，简直就是大仓库里搭的货架！
    办公室主任把梁玉箫带到最角落里的几个铺位边，说：“全厂只有这么几个铺位了，你就住最上层的床吧，下面要安排熟练师傅。
    “哦，对了，食堂还没开伙，要后天才能开伙，开伙前，你自理伙食，外面不远处有好些餐馆。”
    说完，办公室主任就走了。
    梁玉箫从简易爬梯上到第三层，只见坐在床上都能摸到房顶了！
    而床板，也是一张硬木板，什么棕垫草垫，一概没有。
    唉，出门在外，能遮风避雨就是万福了，能嫌弃吗？
    天就快黑了，梁玉箫把行李丢在床铺上，就先出去吃晚饭了。
    这一夜，因工作这么快就落实了，梁玉箫终于睡了个踏实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