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花园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分着荷花池和休息区，荷花池水混浊，荷花也病怏怏的耷拉着说不上赏心悦目。整个花园能入眼的，也就休息区的花丛里种植的红色郁金香让人眼前一亮。
    何晏推着张贺阳来到休息区一处，这儿有棵三人都抱不住的洋槐树，洋槐花洁白簇团，在树上与盛绿的枝叶对比，显得干净清冷，就连树下放置着的长椅的地方，看着也安静无声了些。
    何晏将张贺阳安置在长椅旁，自己则是坐在长椅上。
    出于某种并不熟的统一默契，两人坐一块没有多说一句话。
    和煦的微风吹来，拂的张贺阳的头发乱飘，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想压平那片不听话的头发，可风和头发偏偏和他作对似的，即使尝试多次依旧无果。
    张贺阳无声叹息，最终还是放弃了和头发过不去。
    “放松点，这里没有外人”何晏穿着病服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但气场没有之前给人的锐利扎人，简直温和的让人感到岁月静好。
    “没…”张贺阳想了想感觉不妥，又道：“谢谢贺朝哥。”
    “只是顺手带你出来晒太阳，不用老实说谢谢”何晏说：“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张贺阳感觉自己像是被兴师问罪的小人，一下子谨慎了起来，“贺朝哥，找我什么事？”
    我想帮你…何晏连第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系统就跳出来发出警告。
    “警告，任务者人设完全偏离原身，请注意措辞！”
    何晏无奈的换了种问法：“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张贺阳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他的腿已经废了，现在除了在轮椅上渡过日子，剩下就是等张父一声令下然后被送出国。
    “不知道，也许爸爸说的很对，我确实应该出国学习人情世故和开阔眼界，是我太愚蠢了，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我自找的”张贺阳说。
    何晏说：“你是这样想的？”
    张贺阳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在他心里或许早就已经把自己看很低。
    低如尘埃的人，是没有勇气决定自己的去处，那些展望美好的未来，是勇者的歼灭困境的奖励，不是他这种胆小鬼可以妄想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留下，也许我离开了，这对大家都好”张贺阳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盯着地面不敢乱瞄。
    感受到头顶一阵轻揉，张贺阳原本还在散漫的神情变的错愕，他瞪大了眼，呆滞了半天不敢动。
    何晏纳闷道：“摸个头怎么这副神情，我又不吃人。”
    张贺阳不可思议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发顶，“我知道贺朝哥不会吃人，只是觉得这样的贺朝哥…很让人感到意外”
    “意外什么？”
    “意外的亲近。”
    何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想到张贺朝冷漠的形象是完全刻进了张贺阳的骨子里，以至于见到何晏表现出亲近时，张贺阳反而不自在。
    张贺阳斟酌了语句，开口道：“其实…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哪些事？”
    “贺朝哥过去十八年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张贺阳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疑惑。
    其实这个问题就连何晏也不清楚，他没有张贺朝的记忆，只能凭着张贺阳的记忆去推断张贺朝的往日生活。
    在接受张贺阳的记忆里曾经听张父说过，张贺朝从很小时候就安静的出奇，完全不像其他小孩，会蹦蹦跳跳的缠着父母带自己去游乐场，或者陪自己玩玩具。
    张贺朝没事时候喜欢捧着书在角落看，一看就是一整天，电视游戏之类的很少碰。问他要什么礼物，也只说要书，行为举止像个小大人一样绷着个脸，经常把同龄的其他孩子吓哭。
    因此张贺朝的成绩从上学开始就是年级第一，一次落排名的机会都没有，他存在说的上是世家圈里的孩子楷模，世家很多父母都对张贺朝有所耳闻，每次见面都会夸赞其沉稳，做事慎独。
    可是你要说这样完美的人会没有缺点吗？
    有的，而且很明显。
    在张贺朝身上很少有感觉到活生生的人气，做什么事都是冷冰冰的，力求与机械人一般的极致完美。这也导致大家对张贺朝的印象更多的偏向于，高不可攀的疏离。
    何晏：“小时候之所以选择安静看书，是因为可以上帝视角看着他们的剧情在发生，长大之后，人生对我来说就是看书…”
    张贺朝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是局外人的存在。他冷静观察所有人和事，淡漠的像一阵留不住的寒风，实则那是无法融入众人的孤僻。
    “人生与看书相同，实则不然。”张贺阳说。
    “…并不想让自己陷入无意义的纠葛之中”何晏说：“至少在我能够看清未来之前，我想清醒的活着。”
    听完何晏的叙述，张贺阳对眼前这个冷漠惯了的少年，反而有了不一样的印象。在相同的年龄段和不同的处境，有人安静的像个小大人，有人皮的就像山里的猴子，大概率还很喜欢在田里跑来跑去的玩耍。
    只是没想到的是，张贺朝比想象的要更加早熟聪慧且孤单。
    何晏：“为什么要问这个？”
    张贺阳慢吞吞的说：“因为我觉得贺朝哥人很好…”
    何晏不解，张贺阳觉得张贺朝人很好，无情的像个机器人一样哪里好了？
    “…贺朝哥愿意救我出来，我应该知道感恩”张贺阳说。
    在这个大时代的背景下，会伸手援助的可能未必是真心，但在紧急时刻不计较一切的伸以援手的，是少数的光，也是真正的战士。
    对于老实巴交的张贺阳来说更是如此，光虽微小，在黑暗的困境之中足以照亮他的前路。
    何晏隐隐猜出张贺阳的想法，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温声道：“…其实没想好以后的打算也没关系，人生的路还长着，有的是时间去规划，但从小事开始也不迟——”
    “——贺阳，重新认识我一次吧。”
    就像两人初次见面，不过这次换作何晏主动，他微抿唇，眼角挂着善意的笑容，缓缓的伸着手出去，做出了握手的意思。
    “你好，我叫张贺朝。”
    张贺阳不敢相信的看着对方掌心愣了许久，他深呼吸一口，颤抖的将手放了过去，稳稳的扣住了何晏的掌心，感受到掌心相触的温度，他才道：“我叫张…张贺阳。”
    说话磕磕巴巴的，略显笨拙，但也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欢迎回家。”何晏真诚的说。
    不知名的花香裹着暖风吹的人心口微热，张贺阳有些恍然，他望向那个如雪松的少年，一时间只觉自己还在冬日的梦里未醒。
    “我回来了。”
    系统响起了提示：“委托人幸福度+2%，总进度%3”
    *
    晚上时候张贺阳对门病房的小姑娘生日。
    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小小的，皮肤泛着贫血的白色，身穿宽大的病服，头戴着黑色套帽，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她手里托着一碟蛋糕，挨个病房敲门分享生日喜悦，轮到张贺阳病房时候，刚好碰到何晏在门外。
    何晏提着一袋水果，推开了病房门让小姑娘先进去，小姑娘活蹦乱跳的进门，末了，还甜甜的说一声谢谢哥哥，看起来是打心底高兴。
    “贺阳哥哥！”小女孩放下蛋糕，扑到张贺阳床位旁，道：“我今天生日，请你吃蛋糕！”
    张贺阳难得露出笑容，道：“生日快乐，欢欢。”
    何晏没有打扰熟稔的两人，他只是打了声招呼，独自找了地方去洗水果。
    欢欢可爱的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哥哥，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我很快就要出院了，到时候爸爸妈妈会带我去游乐场！”
    张贺阳疑惑的顿了下，问道：“是找到了适配骨髓了吗？”
    欢欢晃了晃圆圆的脑袋，道：“不清楚，但是爸爸妈妈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张贺阳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碍于今天是欢欢的生日，他没有扫兴，而是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给欢欢绘声绘色的讲起故事来。
    这本书叫做小王子，是欢欢最喜欢的故事书。今天她生日，妈妈说吹蜡烛的时候她可以许很多愿望，但她只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就是生病快快好，第二个愿望是爸爸妈妈可以陪着她，第三个愿望则是希望张贺阳给她讲故事。
    “我见到过一个星球，上面住着一个红脸先生，他从来没闻过花香，从没望过星星，从没爱过一个人，除了算账，他什么事也没做过…”
    “…如果有个人爱上了一朵花儿，好几百万好几百万颗星星中间，只有一颗上面长着这朵花儿，那他只要望着许许多多的星星就会感到很幸福…”
    病房里打着暖黄色的灯光，张贺阳轻声细语的读着书本内容，欢欢则是双手撑着下巴靠在一旁认真的听着，此情此景有点睡前讲故事的意思。
    何晏进了病房见到这温馨的一幕，进来的无声，关门也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到小女孩快乐时光。
    欢欢说：“如果有一颗属于我的花，我只想好好的看它长成最美的样子，才不想去摘！”
    张贺阳轻抚欢欢的发顶：“欢欢说的对，花儿美丽不是罪，让它好好成长，才能一直欣赏它的美。”
    “可我真想成为一只小鸟呀，这样我就可以飞往世界各地看不同的花”欢欢感叹一句：“老师说过春天的花儿最美丽啦，要不是我生病了，妈妈说来年开春就会带我去看花。”
    在小女孩的记忆里，自从生病后她的所有时间都是在白色的房间里待着，折翼受困，然后看着家里人为她的存在而愁眉苦脸。
    孩童天生心思敏感，察觉到了一切便会做开始学做乖孩子，周围长辈见她乖巧，都会满意的夸上一句真是：好孩子，可惜了。她不解，自己明明做的很好，为什么又会可惜了？
    她也许不会明白，令人满意的好孩子是大人对孩童定义的最高评价，也是以牺牲掉孩子对世界保持探索欲的代价。
    长期压抑自我的痛苦，家人为救治挚爱而游走奔波，向往与现实困境的碰撞，上演正是百姓民生的一部分。
    若直视，是不可言说的痛，若回避，那会是社会的悲哀。
    无法避免，也不能避免。
    正如痛苦的本质是无法抗拒和回避带来的挫败感和失败感，多变的人生处境不会是一成不变的饮冰如檗
    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生日里，她终于可以无忧无虑的成为一次自己，做着短暂且不被现实束缚的梦，欢欣鼓舞的在精神世界里自由傲翔。那里的花儿一直开，鸟儿也不必等开春再来。
    “十点了，欢欢”张贺阳也在这时候读完一个篇章，他看了眼墙上挂钟，然后合上书本，对欢欢轻声道：“小朋友可不能熬夜。”
    梦醒了，欢欢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乖巧的说了句晚安，抱着书本想离开，去路却被何晏挡住了。
    “大哥哥？”
    何晏塞了张兔子贺卡给她，道：“生日快乐欢欢。”
    欢欢打开卡纸，上面不仅画了很多可爱的卡通人物，还写着一串她不懂的数字和英语字体，她好奇的问：“大哥哥，这是什么？”
    何晏：“生日礼物，给你爸爸妈妈收好吧，不要弄不见了。”
    欢欢不懂何晏的意思，她只是拿着漂亮的卡片鞠躬道谢后，像个小精灵郊游似的蹦蹦跳跳出了病房。
    何晏端着洗好的水果走到床前柜放下，他还没坐稳，张贺阳倒是先开口问：“贺朝哥…你给了欢欢什么？”
    何晏专心削着苹果皮，“一点心意。”
    张贺阳只觉得那张卡纸眼熟。
    何晏嗯了一声，“一点钱和张家设立的公益基金会资料卡…欢欢的情况我去问过了，她符合基金会帮助条件，资料已经帮她们交上去了，只要他们家人不放弃，基金会会定期打款援助。”
    张贺阳：“贺朝哥也觉得他们家人…”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小女孩无辜，家人难熬，都是可怜人，能帮就帮”医院里这种情况不要太常见，何况还是个小女孩，何晏能帮忙自然不会坐守旁观。
    张贺阳：“谢谢贺朝哥。”
    何晏切着苹果放碟子里，递了过去，“谢我做什么？”
    张贺阳机械的吃着苹果，半天也吃不出什么味来。
    “谢谢贺朝哥给她一次新生的机会。”
    “我只是伸手拉了她一把，想要新生还要靠她自己。”
    对于久病的癌症患者来说，求生欲很重要，毕竟手术台上哪次不是九死一生。
    张贺阳明白的点了点头。
    医院外的急救车鸣笛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等笛声停了下来，氛围也跟着沉寂下来。
    两人相处不说话让张贺阳感到尴尬，他斗胆的悄悄偷看何晏，看一眼，很快又收着视线，看一眼又收着视线。
    许是视线来的太密集，这种行为很轻易的被何晏发现了。
    何晏抬眸和张贺阳对视上，他拿了张纸给张贺阳擦手，“怎么了？”
    张贺阳紧张的拿纸反复擦拭，就差没将手擦破皮。
    “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何晏明知故问，他是挺想知道张贺阳会说些什么。
    “贺朝哥…长的很好看，我就…”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孩子还真是实诚啊…何晏无奈摇摇头，他坐在床边忽然缓缓靠近张贺阳，近的只有半臂距离时停了下来。
    “看清楚了吗？”
    “看…看清楚了。”
    张贺阳僵硬着身子，手却在疯狂发抖，他看着何晏眼里懦弱的自己，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要升天了。
    何晏问：“好看吗？”
    张贺阳感到嘴皮子在打架，哆嗦的说：“好…好看。”
    “大胆一点看，我不会说什么。”
    “好…”
    何晏塞了块苹果给张贺阳，道了句晚安，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张贺阳满脸通红的愣在原地，一刻都没有缓过神。
    系统提示：“委托人幸福度+2%，总进度：5%”

    作者闲话：

    社畜周日休息，码多一点（萎了）
    对了，给大家推首歌bluedragon-野泽弘之，周末愉快。